卻讓元春浩浩蕩蕩随着音樂伴奏(十七、十八回有賈府等候的人遠遠“聞得隐隐細樂之聲”)地回家省親,而且賈府還演戲,而這些小戲子顯然來到大觀園就一直在排練,因為一切準備工作實際上頭年十月份就已經完備。
雍正是八月下旬死的,當時還在百日國喪期間,賈府豈敢如此嚴重違制?這樣做是要殺頭的。
我們隻要看看下面的例子就明白了。
乾隆十三年随皇帝東巡的皇後富察氏在德州死了,依順治年間制訂的喪儀,包括各種祭奠禮儀與規矩,“與大(皇帝)喪禮同”。
這裡有哪些和人們有關的規定呢?《清史稿》卷九十二“皇帝喪儀”記載:順治十八年,順治皇帝死了,“聖祖(玄晔,即康熙)截發辮成服,王、公、百官、公主、福晉(皇子之妻)以下,宗(室之)女、佐領、三等侍衛、命婦以上,男摘冠纓截發,女去裝飾剪發”,這些男女分别在紫禁城的不同門外,“鹹缟素,朝夕哭臨,凡三日”。
“至四日,王公百官齋宿凡二十七日。
過此則日哭臨一次,軍民服除。
音樂、嫁娶,官停百日,軍民一月。
百日内票本用藍筆,文移藍印。
禁屠宰四十九日。
京城自大喪日始,寺、觀各聲鐘三萬杵……”乾隆在實行這個帝王喪儀上特别嚴格。
富察氏死後,有一些總督、巡撫、都司、知府等高中級文武官員,自以為天高皇帝遠,自己就是這個省、這個府的土皇帝,不到百日就剃發(把額前約一寸的頭發剃光)了,被人密報,乾隆大怒,結果有兩位從一品的總督被賜自盡,還有一些也都受到嚴厲處罰。
乾隆的聖旨還特别強調:“申明祖制,禁百日内剃發,違者處斬。
谕載入會典。
”死的這位是皇後,而雍正是乾隆的父皇,他在禮制上肯定要更加嚴格、嚴厲得多。
因此乾隆是決不可能在他父皇剛剛死去就封貴妃并讓她們準備省親大搞歡慶如此放肆地折騰的。
如果十六回是寫雍正的暴亡,和乾隆将從東宮移到主宮去當皇帝這樣一段史實,那麼,一,雍正當時死于圓明園,賈政陛見并去的“東宮”和賈母等要去謝恩的地方是紫禁城還是圓明園?二,在雍正“暴亡”的情況下,新帝登基隻會立自己的一位妃子為皇後,而不會在此國喪期間冊封皇妃。
這種時候夏太監怎麼會來“道喜”?“甯榮兩府上下裡外,莫不欣然踴躍,個個面上皆有得意之狀,言笑鼎沸不絕。
”國喪期間一個官宦之家竟然如此放肆,豈非死罪!從夏太監宣旨到皇帝決定讓妃子們回家省親,時間不長。
如果雍正剛死,乾隆怎麼會作出這種決定?這種時候夏太監怎麼會來“道喜”?
所以小說中寫的内容與生活中的雍正死乾隆登基毫無關系,不可能是乾隆元年的事。
賈政陛見的那位皇帝是小說中的一個人物,隻不過沒有成為藝術形象而隻是一個藝術符号而已,不能将他坐實為清代的哪個皇帝。
這個小說中冊封貴妃的皇帝和賈政“陛見”的是同一個人,但是和賈政去東宮見的那位則是兩個不同的人。
賈政先是陛見皇帝謝恩,後來去東宮是去見剛剛被冊封為貴妃的元春。
賈政讓仆人回來通知賈母等都去謝恩——自然是向皇帝謝恩,但是通常隻是到宮中的某個門外跪謝而已,由太監代領和禀報皇帝。
如果能夠到皇宮正殿丹墀(台階)下跪謝,那就榮幸得不得了了。
那麼貴妃元春怎麼會住在東宮呢?太子确實住在東宮,因此往往以東宮代表太子。
但是住在東宮的不僅僅是太子,還可以有别人。
何況雍正朝十三年根本就沒有宣布誰為太子,所以住在東宮的不是太子。
有的朝代,比如北魏,東宮除了太子住着外,還是保衛皇宮的大批禁軍駐紮的大營呢。
至于為什麼聽說夏太監要來降旨,賈府上下惶惶不安,其實這很容易理解。
因為封建專制時代,皇帝派太監降旨,禍福難料。
再說,曹雪芹寫得也很有分寸,“唬的賈赦賈政等一幹人不知是何消息”。
因為宣旨必須在正房大廳進行,而此時賈府正在大廳為賈政生辰大擺宴席,必須馬上迅速全部撤除,晚一點都是對皇帝的大不敬。
而賈政走後,雖然“賈母等合家人等皆惶惶不定”,但已經有夏太監的“滿面笑容”在前,所以隻是不放心而已,是很正常的不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