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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層 《紅樓》審美(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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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脈千裡擊尾首應 蛇這東西,在人們普通生活中,似乎是個不受歡迎的角色。

    先民對它就“印象不佳”,據說古語“無它”就本來是說“沒蛇”,用以表示平安無恙,今日看“它”,篆文作“侖”,倒确實像個“眼鏡蛇”挺頸攻人的勢派。

    可是在文學藝術上,它就不那麼讨厭了,時常用着它。

    古書法家說他草法之悟,得自“二蛇争道”,坡公也說“春蚓秋蛇”。

    畫家呢,畫個蛇添了腳,卻傳為話柄。

    詩人東坡則将歲尾比作大蛇歸洞,尾尖也捉不住。

    至于文家,則蛇更見寶貴了,比如,單舉評點家賞論雪芹的椽筆妙筆,就有“三蛇”之例。

     何謂“三蛇”之例?一是脂硯齋,有兩次用蛇來譬喻,說那是“草蛇灰線,伏脈千裡”,又說是猶如“常山之蛇,擊首則尾應,擊尾則首應,擊腹則首尾俱應”。

    一是立松軒,他曾說雪芹之用筆就像“怒蛇出穴,蜿蜒不馴”。

    此“三蛇”之喻,遂表出了雪芹藝術的又一巨大的特色。

     在中華,幾千年文章巨匠們憑他們的創造與鑒賞的經驗,梳理出很多行文用筆的規律與程式,是中國文學理論與實踐的重要法則——就連人們紛紛笑罵的“八股”,其實它的可笑主要在于内容要“代聖賢立言”,而不在文章用筆之一無可取。

    “八股”程式其實也是豐富積累的文章做法的總結歸納——從西方的習慣說,那也是一種值得研讨的“議論美學”。

    即如“伏脈千裡”等比喻,并不始于脂硯齋,金聖歎早就喜用,但是雪芹把這一“叙述美學”中的手法運用得真是達到了出神入化的高境界,所以批書人的強調此點,是完全出于有目能識,而不隻是蹈襲前人的陳言舊套。

     據說,有文藝理論家反對講這種“伏脈”,也不承認它的道理與存在的實例,聲言一切文學藝術都以“自然”為極則,作文隻要“信筆”才最高,一切經營締造都是“下乘”雲雲。

    我想這原因可能有二:一是他缺少體會的能力,二是他把“自然”真義弄錯了①。

    文學藝術,指的是人類的創造,正是“人工”,原與“天巧”并列而對比;其貌似“自然”者,實為他那“人工”的造詣的一種渾成美,不再顯露他辛辛苦苦的“斧鑿痕”——如此而已。

    世上豈有“全歸自然”的藝術作品? 魯迅先生在其偉著《中國小說史略》中,為《紅樓夢》設了第二十四篇一個專章,他在論及續書之優劣時,明白提出一個評判要點,即與雪芹原書的“伏線”是否“不背”的這一标準。

    這就說明,先生是承認行文确有此法,而雪芹之書是運用了它的——而且,這同時說明了一大重要問題:雪芹“埋伏”于前半部書的許多“灰線”,乃是為了給後半部書設下的巧妙的暗示或“預蔔”。

    不承認這個至關重要的文筆手法,等于是連現存的八十回“前書”也給“消滅”掉了——因為大量的伏筆看不懂,或覺奇怪,或譏為“贅文”,于是這個巨大的藝術傑作中抽掉了它的一根大動脈、大經絡,不但它的“身體”成了嚴重殘疾,而且連“生機”“生命”也給剝奪了。

     雪芹的暗線伏脈法,似乎大緻上可分兩類:一類是一般讀去時,隻要靜心體察,能看得出來的;一類卻是難識得多,非經過專門研究論證無由獲得認識的。

    後者更為重要無比——也才是雪芹在這個行文美學上的獨特的創造與貢獻,古今中外,罕有其匹。

     如今我先取鴛鴦的故事中的一二小例,試作說解。

     鴛鴦在全書中是“十二钗再副冊”中一大主要人物,關系着賈府家亡人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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