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知道尊重英文的時代加添德、法文,隻承認詩賦策論是國文學的時代講授詞曲,——我還記得有上海的大報曾經痛罵過北大,因為是講元曲的緣故,可是後來各大學都有這一課了,罵的人也就不再罵,大約是漸漸看慣了吧。
周作人在文中表示:“我希望北大的這種精神能夠繼續發揮下去。
”其實,這種精神也就是魯迅所稱贊的“北大的校格”:“常為新的、改進運動的先鋒,要使中國向着好的、往上的道路走。
”(《我觀北大》)北大今日對金庸的推重,猶如“五四”當年推重元曲、推重歌謠一樣,都是開風氣之先,同樣體現了這種一貫的精神的。
在美國教中國文學的華人教授陳世骧,三十年前就曾直接将金庸小說比作元曲,他在緻金庸信中說:
弟嘗以為其精英之出,可與元劇之異軍突起相比。
既表天才,亦關世運。
所不同者今世猶隻見此一人而已。
此意亟與同學析言之,使深為考索,不徒以消閑為事。
談及鑒賞,亦借先賢論元劇之名言立意,即王靜安先生所謂“一言以蔽之曰,有意境而已”。
于意境王先生複定其義曰,“寫情則沁人心脾,景則在人耳目,述事則如出其口”。
此語非泛泛,宜與其他任何小說比而驗之,即傳統名作亦非常見,而見于武俠中為尤難。
蓋武俠中情、景、述事必以離奇為本,能不使之濫易,而複能沁心在目,如出其口,非才遠識博而意高超者不辦矣。
藝術天才,在不斷克服文類與材料之困難,金庸小說之大成,此予所以折服也。
當初北大開設元曲的課就受到攻擊,如今推重被陳世骧教授比作如“元劇異軍突起”的金庸小說,又複受到譏嘲,這真使人感歎曆史仿佛就是轉圈,在中國,“向着好的、往上的道路走”何其艱難!但正因為如此,我也就不自量力,決心将金庸小說搬上講台,讓大家來共同讨論和鑒别,顧不得這一做法是否妥善或超前了。
這部書稿,隻是寫了我讀金庸小說後若幹突出的感受、心得以及聯帶引發的許多想法,内容并不全面,論點也未必成熟。
要論金庸小說的藝術成就,本應首先對他創造的一大批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作出研究,我卻并未專門論列。
所以如此,除時間、精力所限外,一則因為此前已經出版過一批這樣的著作(如倪匡《人物榜》,吳霭儀《金庸小說的男子》、《金庸小說的女子》,曹正文《金庸筆下的一百○八将》),二則因為我從各種角度探讨金庸小說時,仍要涉及書中各種各樣的人物形象,不專門論述,反而能避免重複。
當然,今後如果主客觀條件許可,我還想就金庸創作的若幹方面(如金著藝術想象的特點,金著對中國傳統小說形式和語言的傳承與創新,金庸與大仲馬的比較等),繼續做點研究,以完整地了卻自己的心願。
應該說明的是:盡管我接觸的“金學”或研究武俠小說的著作有限,卻仍然從自己讀到的一些學者、作家(如香港的劉紹銘、倪匡、吳霭儀、楊興安,内地的馮其庸、章培恒、陳平原、陳墨)的論文、著作中獲得許多教益。
即使有些看法與我并不一緻,同樣啟發我去思考。
我要在此向諸位先生、女士表示衷心的謝意。
如果說這部書稿尚有可取之處,可能在于它思考、探讨了其他學者尚未涉獵或來不及充分展開的問題,并将這些思考加以學理化、系統化而已。
最後交代一下附錄的幾篇文字。
《一場靜悄悄的文學革命》發表于1994年12月香港《明報月刊》,文内小标題亦系該刊編者所加,本人至今對全文論點見解,毫無悔改之意,而且相信,如果廣大讀者讀讀這篇文章并對照以相關文字,定能判斷當年媒體的炒作以及由此引發的批評,實在是多麼輕浮和不負責任。
《金庸答問錄》是我在1993年3月訪問金庸先生所作的提問與回答的記錄;《新世紀思想文化之光》是我為新近出版的金庸、池田大作對談錄《探求一個燦爛的世紀》所作的書評;兩文中都保留了若幹有關金庸生平、思想、創作的重要資料,對了解金庸其人、其文會有幫助。
《〈連城訣〉簡評》意在消除某些讀者有關金庸這部小說主旨的誤解。
筆者相信這些文字對“金庸迷”或有志于研究金庸小說者也會有一些參考價值。
是為序。
一九九八年九月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