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傷你性命,實在對不住之至。
好在你總免不了要死的。
我今晚逃走,皇上明日定要砍你的腦袋,你也不過早死了半日,不算十分吃虧。
何況我殺了你,你是因公殉職。
但如皇上砍你的頭,你勢必要抄家,老婆兒女都要受累,不如早死半日,換得家裡撫恤贈蔭。
”(3)為此,韋小寶還流了淚。
總算多隆命好,心髒天生偏在一邊,這一刀沒有捅到要害處,金庸也就保全了韋小寶的義氣。
金庸認為:中國人講義氣,是中華民族能夠保存下來而且發展壯大的一個重要因素。
他在《韋小寶這小家夥》一文中說:“重視情義當然是好事。
中華民族所以曆數千年而不斷壯大,在生存競争中始終保持活力,給外族壓倒之後一次又一次地站起來,或許與我們重視情義有重大關系。
”“所謂‘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
’”“一個人群和諧團結,互相愛護,在環境發生變化時盡量采取合理的方式來與之适應,這樣的一個人群,在與别的人群鬥争之時,自然無往而不利,曆久而常勝。
”(4)
值得注意的是,金庸小說所寫的“義”,并不是無原則的哥兒們義氣,而是與“正義”相聯系,或者以“正義”為基礎的。
這是金庸小說區别于舊武俠小說的一個十分重要的方面。
《碧血劍》裡,袁承志、溫青青兩人出手救助焦公禮全家和金龍幫,就是因為焦公禮的所作所為具有一定的正義性:
第一,焦公禮所殺的闵子葉,身為總镖頭拿了人家的錢卻不但不予保護,反而和強盜串通起來準備殺雇主全家并且霸占人家的女兒,這是個該殺的人物;第二,焦公禮與太白三英鬧翻,是因為不願意跟着他們去和關外的多爾衮清兵相勾結。
正因為具有正義性,所以當焦公禮在寡不敵衆的情況下,為免除手下人員無謂傷亡而準備讓全家出走,自己則悲壯自殺以求了斷時,才赢得了袁承志等的同情,也赢得了廣大讀者的同情;有關的那些筆墨才會顯得那麼真摯感人。
單純的無原則的哥兒們義氣,确實有它的負面作用,有時會被黑社會勢力利用,成為混淆是非、颠倒黑白的工具。
金庸小說不是這樣,它強調事情的正義性,甚至有條件地肯定英雄豪傑中大義滅親的精神。
《神雕俠侶》中那個急切想報殺父之仇的楊過,當了解到父親楊康為敵作伥的可恥行徑時,立刻知錯即改,放棄了刺殺郭靖的打算。
《碧血劍》中那個闵子華,為了給兄長報仇,曾經糾集各方豪傑到焦公禮門前問罪,及至真相大白、自己又在比武中失敗之後,也就羞慚地認輸退走。
舊派武俠小說總是突出無原則的江湖義氣,一味強調所謂“快意恩仇”,這在金庸小說裡是看不到的。
這也正是金庸小說在思想上高明的地方。
“義”的另一個重要内涵,是路見不平,舍身相助,扶困濟厄,不畏強暴。
這在武俠小說中有着更廣泛的表現。
如果說前述惺惺相惜、肝膽相照存在于意氣相投的江湖豪傑之間,那麼,這種形态的“義”主要由俠士拯救受難平民與弱者來體現。
金庸自己在北京大學第二次講演中說得明白:“我以為俠的定義可以說是‘奮不顧身,拔刀相助’這八個字,俠士主持正義,打抱不平。
”(5)這裡,俠的定義便與“義”完全重疊為一,成為人們常說的“俠肝義膽”或“俠士精神”。
《飛狐外傳》中的胡斐,在佛山鎮上為鐘阿四一家打抱不平,敢于和鳳天南較量,一心要誅殺這“南天一霸”。
《笑傲江湖》中令狐沖救儀琳,也全無個人打算。
他不管采花大盜田伯光武功多麼高強,憑着一腔熱血,就舍命與田死纏,使儀琳免遭毒手。
甚至連武功半點不會的段譽,竟也不自量力地制止神農幫濫殺無量派,并給黑駿馬主人主動報信。
當木婉清嘲笑他幾乎為這類閑事丢了性命時,段譽朗聲回答:“大丈夫行事,但求義所當為,有何後悔可言?”在金庸小說中,這類例子俯拾皆是。
連《倚天屠龍記》中的明教,所誦經文也包含了一點俠義思想:“焚我殘軀,熊熊聖火。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惟光明故。
”看似宗教的輕生思想,卻引向“為善除惡”的目标,成為視死如歸的同義語。
更為可貴的是,金庸在一系列小說中,還賦予“義”以新的内涵。
他把“義”提到了為群體、為民族、為大多數人這一新的高度。
《倚天屠龍記》中,當趙敏問張無忌:“你到底有什麼本事,能使手下個個對你這般死心塌地?”張無忌回答說:“我們是為國為民、為仁俠、為義氣,範右使和我素不相識,可是一見如故,肝膽相照,隻是不枉了兄弟間這個‘義’字。
”(6)
事實上,也隻有為民族、為民衆、為國家的大“義”,才能牢固地團結教派内大多數群衆。
金庸在《飛狐外傳》的《後記》(寫于1975年1月)中曾經表示:“在我所寫的許多男性人物中,胡斐、喬峰、楊過、郭靖、令狐沖這幾個是我比較特别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