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見陳家洛正自呆呆相望,一咬嘴唇,舉手向他招了兩下。
陳家洛見她招手,不由得一陣迷亂,走了過去。
霍青桐跳下馬來。
兩人面對面的呆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霍青桐一定神,說道:“我性命承公子相救,族中聖物,又蒙公子奪回。
不論公子如何待我,都決不怨你。
”說到這裡,伸手解下腰間短劍,說道:“這短劍是我爹爹所賜,據說劍裡藏着一個極大的秘密,幾百年來輾轉相傳,始終無人參譯得出。
今日一别,後會無期,此劍請公子收下。
公子慧人,或能解得劍中奧妙。
”說罷把短劍雙手奉上。
陳家洛也伸手接過,說道“此劍既是珍物,本不敢受。
但既是姑娘所贈,卻之不恭,隻好腼顔收下。
”
霍青桐見他神情落寞,心中很不好受,微一躊躇,說道:“你不要我跟你去救文四爺,為了什麼,我心中明白。
你昨日見了那少年對待我的模樣,便瞧我不起。
這人是陸菲青陸老前輩的徒弟,是怎麼樣的人,你可以去問陸老前輩,瞧我是不是不知自重的女子!”
說罷縱身上馬,絕塵而去。
霍青桐說得已經夠明白了,一是“我愛你”,二是“你不要誤會”。
陳家洛也聽明白了,他接受了她的短劍(這誰都知道是定情之物),表明他愛她。
隻是誤會卻始終沒有消除,以至于陳家洛重返回疆之際,偶遇喀絲麗,再一次一見傾心,從而使霍青桐陷入痛苦的深淵。
看起來這段故事沒有什麼“破綻”,一切都是命運的捉弄:如果不是李沅芷女扮男妝引起誤會該有多好;如果陳家洛沒有遇見喀絲麗該有多好;如果喀絲麗不是霍青桐的親妹妹該有多好;如果..
然而,如果我們往深處讀,就會發現在這一切表象的背後,隐藏的是陳家洛性格心理的秘密,他的卑怯脆弱而又要虛僞掩飾的靈魂。
——他的“破綻”露了不少,也許隻是我們沒有注意罷了(我們讀者天然地有“為尊者諱”
及“為英雄辯”的心理傾向)。
其一,上面我們所引的幾個自然段,每一段的開頭都是“霍青桐..”
如何如何,這看起來沒有什麼了不得的意思,實則大有講究。
那就是,在這一場情愛曲折中,霍青桐始終是以主動者的姿态出現的。
相對地,陳家洛則完全成了一個被動者。
——他不敢表白自己的愛情,說到底正是内心卑怯所緻。
——無獨有偶,在他與喀絲麗的交往中,又是喀絲麗主動地前來“偎郎”
(這使陳家洛喜從天降),而他則再一次扮演了被動的接受者的角色。
如此這般地被動地享用“飛來豔福”,恐怕是陳家洛的性格所緻。
當然,這也可以部分地解釋為,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表達方式,霍青桐與喀絲麗乃是中國的少數民族的姑娘,她們天然地熱情生動地追求自己的愛人,這是她們的(令人羨慕的)民族性。
而陳家洛是漢族書生,知書識禮之人(這是多麼令人遺憾乃至憤恨的“禮”!)自然要含蓄、被動得多。
然而,這隻是部分的解答,若非陳家洛接受了霍青桐的短劍,而又沒有拒絕喀絲麗的愛,這—場乃至兩場愛情的悲劇不就可以避免麼?
其二,陳家洛不敢表白自己的愛情,更談不上敢于追求自己的愛情。
李沅芷女扮男裝與霍青桐親熱地談笑所引起的誤會,在一個真正的勇敢者的眼裡實在算不了什麼。
漫說李沅芷是一個女的,她就是一個男的,是一個“情敵”又怎麼樣?(當然這隻是“設想”而已。
對陳家洛而言是不可想象的)。
陳家洛不知李沅芷的來頭,沒有看出她是男裝,這倒也罷了,因為陳家洛沒有多少江湖經驗及男女知識,再則其時妒火攻心,神智糊塗也是足以使他閉目塞聽的。
問題是,霍青桐已經很明白地叫他去問陸菲青,他為什麼不去問!?
——按照主動的追求者的脾氣,其實可以當面問清的,問霍青桐本人又有何妨!?——這又是他的漢族性及書生氣的虛僞與卑怯所緻,把妒恨交迸的心理深深地掩飾起來,裝得若無其事。
不敢表白,更不敢追求,甚至不敢“打聽”一下。
如果說陸菲青不好問,那餘魚同乃是他的“屬下”總該可以問一問吧?如此等等,我們看到,消除這一小小誤會的機會有的是,奈何我們的主人公總怕露出“兒女情長”而“英雄氣短”的馬腳,而越是這樣,就越發顯出了他的虛僞和可憐。
其三,陳家洛對待霍青桐的矛盾态度(想愛而又不敢表白和追求)還有更深刻的原因,這一原因甚至是“潛意識”地存在着。
那就是霍青桐英姿飒爽、智計過人、豪邁超群,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光彩照人的巾帼英雄、女中大丈夫——她的智慧使紅花會的“武諸葛”黯然失色,她的豪爽英姿使李沅芷又羨又妒;她的超邁通達使周绮、陳家洛顯得或過于幼稚、或過于虛怯..
而陳家洛内心深處最“怯”的恰恰正是這一點!仿佛娶了一位“巾帼丈夫”
自己就沒有丈夫氣了。
這是他的内心的最深刻的隐秘。
小說的第十七回中,終于透露了他的心思,陳家洛與霍青桐、喀絲麗在迷宮之中,夜不能寐,一忽兒想“我心中真正愛的到底是誰?”一忽兒想“那麼到底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