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老。
與愛情的對象不能結合,而婚姻中又沒有愛情,這的确是人間最悲慘的遭遇。
——順便說一句,這種遭遇也恰恰是中國古代人的最普遍的遭遇。
徐潮生與于萬亭的愛情悲劇,很像是民間傳說中的祝英台和梁山伯,婚姻不能自主,戀愛不能自由,這确實是古已有之的悲劇了。
所不同的是,徐潮生和于萬亭并沒有像梁、祝那樣去死。
——像梁、祝那樣去死的人畢竟是極少數的,中國人似乎少有“不自由,毋甯死”的精神。
而像戲曲中的梁、祝那樣“化蝶”并翩翩起舞者,那更是一種美妙動人的幻想。
是美妙,但也是幻想。
——徐潮生和于萬亭都活了下來。
徐潮生活着嫁給了一位她不相愛的貴族,而于萬亭則活着忍受那種愛人他嫁的痛苦,他居然易容改妝在愛人的新家中做了多年的長工,為了保護愛人,也為了天天能看見愛人、在精神上與愛人在一起。
我們要說的是,徐潮生這樣生活了許多年,然而其他的人——比如她的兒子陳家洛——并沒有發現她的痛不欲生,并沒有發現她生活有什麼異常。
當然,這種痛苦是在心裡。
不過,沒有愛的婚姻也照樣要過下去、照樣過得下去。
要不是陳家洛發現了那封她母親寫給他義父于萬亭的信,陳家洛恐怕永遠也不知道母親的生活中有過那麼一段愛情悲劇。
這就是說,愛情和婚姻是可以分離的,也常常是實際上分離着的。
一位美國學者說:“許多人相信他們因愛而結婚。
這是一種錯誤的假設,一種危險的迷信。
”又說:“第二種錯誤的假設:結了婚的人大多相愛。
”①①[美]賴林德勒等著《婚姻生活的藝術》第20頁,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
——這未免多少有些偏激或絕對,但它至少也說明了、揭示了人類婚姻生活及與愛情的關系的一部分真相。
我們當然不能因此而否認徐潮生的愛情悲劇的痛苦現實及其社會、審美等多方面的意義。
但同時也不能過于誇張這種悲劇性。
婚姻是一種平凡的生活、真實的生活。
沒有資料表明,徐潮生與陳閣老的“無愛的婚姻”究竟“不幸福”到什麼樣的程度。
書中沒有展示陳家洛的父、母之間的婚姻生活的具體情形,我們無從評說。
那麼,我們可以看另一個故事。
還是在《書劍恩仇錄》中,“天山雙鷹”陳正德、關明梅的婚姻,幾十年來一直是吵吵鬧鬧,無多少柔情蜜意的。
因為有個袁士霄夾在其中。
關明梅原本與袁士霄相愛,但袁士霄性格比較怪(或者說個性比較強,這可以參考《天龍八部》中的趙錢孫其人與譚公、譚婆的情形),因而一不如意便遠走他鄉,多年不歸,關明梅久等不至,以為心上人從此失去,這才嫁給了陳正德。
——這是—種起初的選擇。
“望夫石”之類的神話畢竟是神話——沒想到不久袁士霄又回來了,見關明梅嫁作他人婦,後悔不已(這也是真實的,得到時不覺可貴,失去時不免誇張其可貴的一面)。
從而陳、關、袁三人之間的關系變成了一種冤孽。
陳、關夫婦避往天山,袁士霄竟也随之而往。
從此“天山雙鷹”的生活,簡直像一座煉獄。
沒有愛情的婚姻和有愛卻已不能結合的痛苦,變成了雙重的悲劇根源和動力。
關明梅認為自己是不愛陳正德的,因而對于陳正德的一番癡情常常置若罔聞。
——直到有那麼一天,他們夫婦為了讨伐陳家洛對其弟子霍青桐的“不忠”,而追尋陳家洛、喀絲麗,與這一對年輕人在一起玩堆砂挑砂的遊戲,誰将砂堆挑倒了,就要出一個“節目”。
這是一種童稚純真的遊戲,使人返老還童、返樸歸真。
書中寫道:
香香公主笑道:“老爺子,你唱歌呢還是跳舞?”陳正德老臉羞得通紅,拼命推搪,關明梅與丈夫成親以來,不是吵嘴就是一本正經的練武,又或是共同對付敵人,從未這般開開心心的耍過,眼見丈夫憨态可掬,心中直樂,笑道:“你老人家欺侮孩子,那可不成!”
陳正德推辭不掉,隻得說道:“好,我來唱一段吹腔,販馬記!”用小生喉嚨唱了起來,唱到“我和你,少年夫妻如兒戲,還在那裡笑..”不住用眼瞟着妻子。
關明梅心情歡暢,記起與丈夫初婚時的甜蜜,如不是袁士霄突然歸來,他們原可終身快樂。
這些年來自己從來沒有好好待他,常對他無理發怒,可是他對自己一往情深,有時吃醋吵嘴那也是因愛而起,這時忽覺委屈了丈夫數十年,心裡很是歉然,伸出手去輕輕握住了他手。
陳正德受寵若驚,隻覺眼前朦胧一片,原來淚水湧入了眼眶。
關明梅見自己隻露了這一點兒柔情,他便感激萬分,可見以往實在對他過份冷淡,向他又是微微一笑。
(第十六回)
在童稚天真的遊戲中,關明梅忽然感悟到生活的真谛,覺悟自己以往的不是。
這是一種很動人的情景。
當然,這僅僅是序曲,是一個轉折,是向婚姻之愛的一種開拓。
表面上看起來是對愛情的否定,實際上是對另一種愛情的肯定。
有了這樣的一個契機,一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