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聲能招來百鳥,這似乎隻是傳說中的故事,在金大俠的書中,卻又出現了。
昆侖三聖何足道,雖稱“琴棋劍三聖”,但又自謙何足道,圍棋、劍道他似乎不能稱之為聖,但琴聲卻能引來百鳥,自是可當琴聖之名,書中這樣描寫道:
隻聽得琴聲之中雜有無數鳥語,初時也不注意,但細細聽來,琴聲竟似和鳥語互相應答,間間關關,宛轉啼鳴,郭襄隐身花木之後,向琴聲發出處張去,隻見三株大松樹下一個白衣男子背向而坐,膝上放着一張焦尾琴,正自彈奏。他身周樹木上停滿了鳥雀,黃莺、杜鵑、喜雀、八哥,還有許多不知其名的,和琴聲或一問一答,或齊聲和唱。
……
那人彈到後來,琴聲漸低,樹上停歇的雀鳥一齊盤旋飛舞。突然铮的一聲,琴聲止歇,群鳥飛翔了一會,慢慢散去。
天姿靈秀,意氣高潔,郭襄的這一仙女般遙遠出塵的形象,也是隻有何足道可與之相配。何足道出場,與郭襄共同強化了此書的立意:高士和英雄其實是最寂寞和失落的,絕頂高處的境界,沒有回音,沒有掌聲。他們不能适應這庸俗的世界,他們的才能便是他們宿命的痛苦和悲劇。
郭襄和何足道的邂逅,是兩位高士和天才惺惺相惜碰撞出心靈的火花。何足道是一介狂士,有真本領,有真見識,他和所有的天才一樣,都給人一種古怪孤僻缺乏平易和親切的感覺;他琴、棋、劍三方面都有過人的造詣和修為,所以他自負而自稱“三聖”。他正常的聰明和見識又讓他知道不能這樣太誇張,所以又在“三聖賢”之後加了“何足道”之名,使他的名号聽起來有些矛盾和不協調,他是中國知識分子自負而又自謙的矛盾心态的典型表現。
這個張狂而又克制的古怪高人,其實是純樸和易于把握的,是内心善良和守信之人。僅僅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傳一句莫明其妙的話,他千裡迢迢來到少林寺,他的這份古道熱腸,實在樸素得很,沒有世俗之人的半點機心。郭襄對他有好感,是最正常不過。郭襄有“小東邪”之稱,性情與黃藥師相近,遇上何足道,又是物以類聚,聲氣相求。何足道一曲“百鳥朝鳳”,讓郭襄聽得不甘寂寞,也回奏一曲《考磐》,歌詠隐士,搔到何足道癢處,聽得癡了。
郭襄生性脫略,深得東邪黃藥師三味,也不理會男女之嫌,對何足道深為欽佩,道:“适才聽得先生雅奏,空山鳥語,百禽來朝,實深欽佩。”何足道見郭襄是個妙齡女郎,大以為奇,但聽她說到琴聲,居然絲毫不錯,很是高興,說道:“姑娘深通琴理,若蒙不棄,願聞清音。”
郭襄的彈琴技藝雖得自母親黃蓉的親傳,但比起何足道來,卻差了許多,但郭襄聰明之極,以平淡的手法,卻彈奏了一曲《考磐》。
這詞出自《詩經》,“考磐在澗,碩人之寬,獨寐寤言,永矢勿谖。考磐在陸,碩人之軸,獨寐獨宿,永矢勿告。”是一首隐士之歌,說大丈夫在山澗之間遊蕩,獨往獨來,雖寂寞無侶,容色憔悴,但志向高潔,永不改變。
何足道聽郭襄的琴音說中自己心事,不禁大是感激,琴曲已終。他還是癡癡的站着。
何足道第二次碰到郭襄,竟連架也不打了,要演奏新曲給郭襄聽。
書中寫到,郭襄隻聽了幾節,不由得又驚又喜。原來這琴曲的一部分是自己奏過的《考檗》,另一部分卻是秦風中的《蒹葭》之詩,兩曲截然不同的調子,給他别出心裁地混合在一起,一應一答,說不出的奇妙動聽,但聽琴韻中奏着:“考檗在澗,碩人之寬。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碩人之寬,碩人之寬……溯回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獨寐寤言,永矢勿谖,永矢勿谖……”郭襄心中蓦地一動:“他琴中說的‘伊人’,難道是我麼?這琴韻何以如此纏綿,充滿了思慕之情?”想到此處,不由得臉上微微一紅。隻是這琴曲實在編得巧妙,《考檗》和《蒹葭》兩首曲子的原韻絲毫不失,相互參差應答,卻大大地豐瞻華美起來。她一生之中,從未聽到過這樣的樂曲。
何足道全心沉浸在琴聲之中,似乎見到一介狂生在山澤之中漫遊,遠遠望見水中小島站着一個溫柔的少女,于是不理會山隔水阻,一股勁兒地過去見她……
何足道是個狂人、癡人,但他狂得有理,癡得可愛,為了對郭襄彈奏完琴曲,敵人向他進攻,他藝高人膽大,依舊是絲毫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