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或者可以解釋為這比喻着寶玉對自己的特殊境遇、自己享受到的特殊“優待”的不滿。
稀罕,稱奇道怪,也許能給旁觀者以某種刺激,對于本人來說,則很可能是一種折磨一種負擔。
熊貓有知,未必會滿意自己的命運。
我們的電影明星受到崇拜者、記者包圍的時候,不也有大發脾氣的麼?遇到這種時候他或者她甯願意生活得更凡俗一點。
何況影影綽綽地,有玉與無玉的區别在阻隔着他與姐姐妹妹們以緻與所有的人們的交流與認同,銜玉而生帶給他的是一種不祥的預感呢。
再信馬由缰地“胡掄”一下,也許甚至有人可以從弗洛伊德的學說來解釋寶玉的摔玉。
在姐姐妹妹面前,寶玉無條件地認同,他感到了自己的“稀罕物”的多餘,欲除之而後快,終又知道除也除不去,便“不生别論”了。
也許還可以洋洋灑灑地分析出更多的似是而非的道理,但不論講出多少玄妙生花的道理,還是不能盡興,不能窮盡這一次摔玉的邏輯與含意。
而且,這次摔玉的文學描寫的魅力恰恰不在于講得出的這些道理,而在于那講不出的、非語言、非邏輯、非道理的那些道理。
在這裡,非寫實的寫法傳達出來的是寶黛愛情與寶玉性格的一種神秘的、超驗的、非現實的、形而上的喜悅與痛苦,是一個永遠的謎,是人——命運——愛情——文學的不可窮盡、不可窮究的性質。
玉的故事貫徹始終。
金玉良緣的合理性、天成性一直威脅着寶黛的苦苦相愛相知。
賈寶玉甚至在睡夢中也要與“金玉姻緣說”進行苦苦的争鬥(第三十六回)。
不但有了寶钗的金鎖而且有了湘雲的金麒麟。
不但有了湘雲的金麒麟而且有了張道士贈給寶玉的相似而更大的金麒麟。
簡直都亂乎了,原來命運的安排也是一筆糊塗賬,一場混戰!而唯獨黛玉一無所有,無玉的缺陷與他們的愛共生。
黛玉有的隻是眼淚。
于是這裡出現了另一個神話——神瑛侍者與绛珠仙草的神話,愛情以“還淚”為主要的内涵,怎能不是“冤業”,不是“風月債”!而這又是一個何等稀奇、優美、悲哀的神話!把寶黛愛情的深摯與痛苦從此生溯到彼生,從這個世界溯到那個世界,何此愛之綿延悠長永恒纏繞也!不論後世學人對高鹗續作有多少辨證(不是辯證法的辯證)與批評,“苦绛珠魂歸離恨天,病神瑛淚灑相思地”這一回目仍然是貼切工整、感人肺腑、催人淚下!
太虛幻境也可以從神話的角度理解。
夢幻是神話與現實之間的橋梁,心理描寫既可以說是寫實的又可以說是非寫實的。
一段時間一些同志把心理學視為唯心主義并非全然憑空定罪。
心理描寫走一步就會進入潛意識、夢幻,再走一步就是神話了。
賈寶玉之外還有一個甄寶玉,活似賈寶玉的另一個“我”,活似鏡中的賈寶玉的映像。
寶玉是對着鏡子睡午覺時“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