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肯定《紅樓夢》。
毛主席是一個很愛批判已有文化成果的人。
他批判武訓,批判《水浒》,但是毛主席老說《紅樓夢》的好話。
儒釋道在《紅樓夢》裡也都有所表現,而且,對于儒家的東西,如忠君、尊卑、長幼等等,也是歌頌的。
從《紅樓夢》裡,想考證出來反儒家的東西并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賈寶玉不喜歡讀經,不喜歡做官,主要原因是賈寶玉任性。
中國自古以來有兩種人,一種人提倡性靈,就像魏晉時那些文人一樣,另外一種人提倡仕途經濟,要入世,要做事,要做官,要發财,才對得起天恩祖德。
但是為了性靈而忘記仕途經濟,其實自古以來也是有的。
《紅樓夢》在客觀上有很多反封建的東西,但是卻不能說《紅樓夢》的思想本身是有意識的反封建。
還有,賈寶玉批判“文死谏、武死戰”。
連“文死谏、武死戰”這麼被認為最高的道德,都被賈寶玉批判了,難道還不能證明《紅樓夢》反封建嗎?其實,賈寶玉批判的目的不是為了反封建,他是在用極左的方法來批判左。
他批判“文死谏”,意思是做臣子的不能光顧着自己提意見痛快,最後憑着一腔的愚忠,一腔的熱血,撞死在不聽勸谏的皇帝面前,卻把皇上置于何地呢?用死來證明自己是忠臣,同時不也就證明了皇帝是暴君,是昏君嗎?這是假忠。
“武死戰”也是這樣,這話也很有道理,作為武将,應該勝利,死了誰保衛皇帝?這話說得也非常好。
他這種批判,并不是真的反封建。
至于釋道那些思想,确實是真有的虛無,一切歸于虛無,所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但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又有一種悖論。
因為在時間的坐标上,最後色變成空;但是如果把時間坐标放在色當中,色就是五顔六色的,是缤紛燦爛的。
色不是空的,色是非常充滿吸引力的。
色和空是互相背離的。
所以在價值判斷上,《紅樓夢》也能夠容許你有多種的價值判斷。
喜歡林黛玉,反感薛寶钗,這是解放以後的階級鬥争和反封建的色彩。
但是,從清朝開始,喜歡林黛玉的人,多把薛寶钗說成是奸佞、小人,說成是詭詐、虛僞。
我想一方面這和人們同情弱者有關系,再一點就是人們看書,特别是看閑書,喜歡性靈型的人,不喜歡一舉一動都是非常符合禮教,符合社會規範的人。
讨厭規範,喜歡性靈,這是看閑書的人的特色。
所以《紅樓夢》在價值判斷上,在文學創作上給我們的啟發也很大。
現在寫作,譬如說要歌頌真誠的愛情,批判為了金錢的虛僞的愛情,倘若把價值放在前頭,反而說不清愛情本身是怎麼回事兒了。
所以,注重本體的作品,都是把方法和價值看作從本體延伸出來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