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興緻勃勃望梅止渴的跟帖之後,不知道有多少鍵盤遭劫,無端嘗到口水蓋臉的滋味。
《紅樓夢》裡的食物,最令人食指大動的莫過于湘雲和寶玉烤的那鹿肉,一直矜持懂事的平兒都摘下蝦須镯,雖導緻一場失竊事件,卻也帶出了平兒對于寶玉的體諒,一種不足為外人道的細微溫情。
這且不提,還說這烤鹿肉,使公子小姐變成“叫花子”的烤鹿肉,若幹年時光之後,餘味未散,隔了那麼遠的時空,也有香味透紙而來,其亂人心目,可與那纏綿悱恻的愛情相比。
我等卻很難有這口福了,市場上從來沒見過“新鮮鹿肉”,據從前同寝室的東北女孩說,鹿是國家保護動物,他們那旮瘩也有偷獵的,卻不敢以鹿肉的名義出售,混在牛肉裡試圖瞞天過海,運氣好的就能以牛肉的價錢買到。
雖然我一向自我标榜為守法公民,且僞善地不吃鴿子兔子等有着溫順眼睛的動物,聽到這段掌故,也對他們東北人羨慕得要命,紅樓裡這段描寫是擋不住的誘惑,再說還很難說所有的鹿都是國家保護動物,在超市裡曾見到真空包裝的熟鹿肉,至于溫順的眼睛雲雲,反正我又吃不下一頭整鹿,不大會看到它的眼睛,烤熟之後,動物也變成了食物,那一點未泯的良知也随着香味煙消雲散了。
難怪孔子說君子遠庖廚,美食當前,沒有幾個還能保持君子的身段。
還有就是那場螃蟹宴,寶姐姐替雲妹妹宴請榮國府一幹人等的,螃蟹這東西選的好,若是平常酒席,勢必寶姐姐掏銀子置辦,雲妹妹難免尴尬,而這螃蟹,是寶姐姐家的夥計莊子上的特産,寶姐姐隻須跟哥哥說一聲便可,然後在舉蟹大吃的熱鬧氣氛中,雲妹妹這樣的豁達人,哪還會把那點小尴尬放在心上呢。
螃蟹這東西我也愛吃,這話說得不對,應該是人見人愛,張岱說隻有一種食物是不放任何作料而五味俱全的,說的就是螃蟹。
它不但味道好,而且有情緻,濃秋淡酒,黃昏庭院,持蟹對菊,細剔慢嚼,浮生往事在心頭掃了一遍,那樣的一瞬,等于百年。
如今雖然沒有那緩慢的時代作背景,好在螃蟹本身還沒走了味。
蒸螃蟹也是殘忍之事,甚至稱得上恐怖,拿小牙刷刷蟹上與臍下的須,要十分小心,但見那十隻腳都朝天蹬與抓,卻隻能扯到虛空,一絲同類般的同情潛入心中,人生中總有相似的時刻吧,無助的不是肉體,是靈魂。
這麼想着把螃蟹放入蒸籠,加熱的過程中聽那蟹爪沙沙地劃動,可以想像裡面的熬煎,硬着心不去睬它,唯一慶幸的是螃蟹不會說話,連叫都不會,讓人類才有勇氣理直氣壯地虐食,由此也可見話語權的重要性,沒有開口能力的種類注定要活得悲慘。
吃都吃了,還弄出些道理來,實在是無恥的文人習氣,好在大多時候,我都是素食主義者,更感興趣的,是《紅樓夢》的一些邊緣小菜,比如寶钗和探春商量着要吃的那油鹽炒枸杞芽兒,就不知道是怎麼個味道,同類的榆樹骨朵洋槐花都是好吃的東西,這能讓兩位大小姐巴巴地拿錢去買的枸杞芽兒,也該是美味的吧。
柳嫂子不滿大觀園的“二等主子”私自點菜時提到的那醬蘿蔔炸兒,大概就是把腌蘿蔔幹過油煎,我試過幾次,蘿蔔幹的香味被炒出來,嚼起來更脆,肥雞大鴨子吃膩了,來點這個,還真挺開胃。
這些都算尋常之物,薛蟠這個呆霸王弄來過異域的稀罕物:“這麼粗這麼長粉嫩的鮮藕,這麼大的大西瓜,這麼長一尾新鮮的鲟魚,這麼大的一個暹羅國進貢的靈柏香熏的暹豬”,如今科技手段發達,他說的這些全成了司空見慣之物,隻是那年頭,沒有化肥,沒有轉基因,味道絕非今日能比,想想還是不無向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