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林黛玉的“叛逆性”很強,那麼就必定要有相應的更為強大的對立面才是,她就必須受到這個對立面的代表人物的強烈壓制,于是一些情節就被誤讀了。
有時不是從情節出發得出結論,而是根據意識形态作用下(這種作用在很長時期内已經化為人們的集體無意識)的結論來诠釋情節。
其實有些結論很值得再重審一番。
即以幾乎成為定論的“林黛玉寄人籬下”來說,就很值得重新研究。
我們不能把林黛玉自己的某種感覺完全當成客觀事實,況且林黛玉在講這些話時,還有一些話卻被我們有意無意地忽視了。
“寄人籬下”論最重要的根據是四十五回“金蘭契互剖金蘭語”中黛玉對寶钗的訴說:“每年犯這個病,也沒什麼要緊的去處。
請大夫,熬藥,人參肉桂,已經鬧了個天翻地覆,這會子我又興出新文來熬什麼燕窩粥,老太太、太太、鳳姐姐這三個便沒話說,那些底下的婆子丫頭們,未免不嫌我太多事了。
你看這裡這些人,因見老太太多疼了寶玉和鳳丫頭兩個,他們尚虎視耽耽,背地裡言三語四的,何況于我?況我又不是他們這裡正經主子,原是無依無靠投奔了來的,他們已經多嫌着我了……我是一無所有,吃穿用度,一草一紙,皆是和他們家的姑娘一樣,那起小人豈有不多嫌的?”
這段話其實恰恰證明黛玉不是“寄人籬下”,而是充分享受到了賈府小姐的一切正常待遇,并未受到什麼額外的“白眼”或“牙眼”。
連賈府的命根子賈寶玉以及權傾榮府的王熙鳳尚且要被那些庸俗、勢利的婆子丫頭們“虎視耽耽,背地裡言三語四的”,那麼林黛玉被她們“嫌”豈不是十分正常的事麼!如果她們如此“虎視耽耽”地對寶玉、鳳姐,而對黛玉卻毫不嫌煩,非常親切,那就無法理解了。
重要的是賈府的主子們并不嫌她,連黛玉自己也說“一樣”。
其實埋香冢黛玉泣殘紅
第五回作者就有明确交待:“林黛玉自在賈府以來,賈母百般憐愛,寝食起居,一如寶玉,迎春、探春、惜春三個親孫女倒且靠後。
”以後的文字中并無任何叙述表明這種高于三春的待遇有何降低,總是看到賈母格外疼愛黛玉。
黛玉在賈府“遭受迫害”論的另一個重要根據,是黛玉《葬花詩》中的詩句:
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
一些讀者由此認為,林黛玉在賈府的生活一年四季都處于這種“風刀霜劍嚴相逼”的情況下,至少是經常生活在這種境地。
這恐怕是過于将詩詞中的描寫或比喻坐實了。
《葬花詩》确實抒發了黛玉對自己命運的失望、頹喪和處境的不滿,但那是從總體而言,并非每一句話都能在她的生活中找到準确的對應點,有的隻能是大體上對應,有的則不是事實上的對應,而是某種情緒導緻的感覺。
這裡就屬于這種情況。
現在一些認識的混亂,一個重要原因是把高鹗續書與曹雪芹原意弄在一起了,變成了曹雪芹一貫的思想與做法。
而實際上,曹雪芹和高鹗對寶黛悲劇的成因,對賈母、元春、王熙鳳在這個悲劇中的作用的寫法是大不相同的。
從曹雪芹親自寫的前八十回實際情況來看,林黛玉在賈府受到的決非什麼“冷遇”,更不是什麼“污辱”、“牙眼”,而是備受賈母的寵愛和王熙鳳的關照與保護。
前面舉到的一些例子已經可以證明此言不虛。
林黛玉由于父母雙亡,寄居舅舅家,自然很容易産生孤獨、失落之感,稍有不如意便會感到究竟不是自己家,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