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慢待、冷落,“不免常生寄人籬下之感”。
假如本人心胸不開闊,就會更想不開,甚至感到“嚴相逼”。
因此黛玉的感覺不等于事實,而這有時會給讀者造成錯覺。
有些地方黛玉大為生氣是沒有道理的,純粹是她心胸狹窄之故。
如第五回寶钗剛來不久,她“年歲雖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豐美,人多謂黛玉所不及。
而且寶钗行為豁達,随分從時,不比黛玉孤高自許,目下無塵,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
便是那些小丫頭子們,亦多喜與寶钗去頑。
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抑郁不忿之意,寶钗卻渾然不覺”。
黛玉的生氣顯然是出于某些女性的常見病、多發病——嫉妒。
這種小心眼子經常給她自己帶來不快,寶玉也每每被她嘲笑。
十九回寶玉想看她袖子為什麼這麼香,黛玉說:“人家有‘冷香’,你就沒有‘暖香’去配?”這裡己卯、王府等本有脂批道:“的是颦兒活畫。
然這是阿颦一生心事,故每不禁自及之。
”此說很是。
曹雪芹要她“當自嗟”就包含這些方面的自省。
但每個人自己的感覺畢竟與個人修養以及與對情況的了解程度有關,不等于是事實,究竟如何,還應視實際情況才能作出正确判斷。
而從前八十回來看,黛玉在賈府确實備受禮遇,從未有何受傷害之事。
被人們認為是黛玉受冷落的一些例子,有的事出有因,如寶钗生日,元春賜物;有的是友好的玩笑,如王熙鳳說“吃茶”;有的至多算是玩笑不當,如說她像小戲子;有的則是黛玉自己多心,小心眼兒,為小戲子的事生氣便是。
所以在曹雪芹寫的前八十回寶黛愛情的問題上,并不存在什麼“強大黑暗勢力壓迫”的情況。
林黛玉的一些言行不符合封建禮教的規範,但也還沒有構成“與封建禮教的尖銳對立”。
因為她的言行真正觸犯封建禮教的成份并不多,也不嚴重。
比如她對舉業固然有冷淡的一面,但遠遠沒有達到寶玉那種極度厭惡的地步。
第九回寶玉去塾中讀書前來向黛玉話别,黛玉還笑道:“好,這一去,可定是要‘蟾宮折桂’去了。
我不能送你了。
”可見對舉業并不厭惡。
寶钗、湘雲和她在這個問題上不是熱衷與反對的本質不同,而是熱衷與有些淡漠的程度之别。
當然這在當時也就很了不起了。
曹雪芹對林黛玉的熱愛并不僅僅表現在對人物品德、人格、才學、外貌等方面的描寫上,而且同樣重要的是體現在對這個人物的精心塑造上。
曹雪芹和絕大多數作家包括像湯顯祖、蒲松齡這樣的大作家在人物命運的處理上的一個重大區别是,他并不将美好的結局與美好的人物劃上等号。
中國古代小說中經常能夠見到的作者持褒揚态度的主人公死而複生、金榜題名、有情人終成眷屬等等,在曹雪芹的《紅樓夢》中看不到。
這是他遠遠超過高鹗和其他續書作者的地方之一,是曹雪芹現實主義精神的重要體現。
盡管林黛玉在高鹗筆下也以慘死告終,但“蘭桂齊芳”、“家道複初”之類卻不符合曹雪芹的原意。
根據佚稿,林黛玉最後的“淚盡而逝”,其實“思想性”一點也不“弱”,而且非常符合曹雪芹小說的總體構思與原初設計。
绛珠小草和绛珠仙子不論多麼可愛與值得同情,其緻命弱點是對神瑛侍者的極度依賴。
其生命的延續、小草成人以及追随下凡等無不是神瑛侍者所給予的,因此當生活中的“神瑛”賈寶玉一旦離家避禍久久不歸,那麼“绛珠”的俗身林黛玉便失去了唯一的依賴,生命力自然就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