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蕪苑山石的象征意義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個是山石本身沒有生命,也就是說薛寶钗對自己缺乏生命意識,典型地反映出一個恪守封建禮教的少女的價值觀和愛情觀。這種女子在未嫁前将自己的生命完全看成屬于父母,而出嫁後則完全屬于丈夫。總之是沒有自己。蘅蕪苑石頭的另一方面的象征意義是,薛寶钗對别的生命有時候也有些鐵石心腸,主要表現在對待金钏之死的态度上。此外,六十七回尤三姐死後柳湘蓮出家,别人都很悲傷、同情、惋惜,寶钗卻“并不在意”。因為那些“異草”本來就不是她(石頭)的一部分,是攀附它的,或者根本就與自己無關,所以對她來說,失去并不可惜。經過女娲以火來鍛煉而成的有生命的石頭已經成為熱血奔騰的賈寶玉,而薛寶钗雖然也是血肉之軀,卻依然不失石頭的冰冷。怪不得薛寶钗吃的藥是冷香丸,她是個冷美人。
林黛玉對愛情的執着追求和薛寶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林黛玉是惟恐失去賈寶玉,就怕這個多情公子移情别戀。聽說張道士給了寶玉一個麒麟,而有麒麟的史湘雲來了,她趕緊到怡紅院去,生怕也像戲曲、故事、詩詞寫的那樣,因為一樣小玩意兒,兩個人好了起來。有時候她為了賈寶玉而生氣、流淚,說話尖刻,大發脾氣,不顧場合,根本不顧忌“群衆影響”,甚至驚動了老祖宗賈母她也不在乎。林黛玉任性、多疑,看起來确實是缺點;但反過來看,又覺得其真率非常可貴。林黛玉個性中最可貴的就是,毫無顧忌地對志同道合的愛情執着追求,這在封建社會十分難得。而薛寶钗則相反,她處處顧忌别人說三道四,想盡辦法掩飾自己對賈寶玉的感情。
在一個很難與男性接觸的社會,賈寶玉如此出類拔萃,寶钗愛上寶玉是很自然的。如前文已述,“木石前盟”是神話,隻是黛玉的心理活動;榮國府上上下下認為将來寶玉肯定會娶黛玉為妻,也隻不過是看法而已。寶玉和黛玉連訂婚都沒有,賈府也沒有任何一位長輩表示過。因此在寶黛钗的關系中,并不存在任何具有約束力的因素,無論是法律的、道德的、宗法的,都沒有。所以即使在當時寶钗積極參與“争奪寶二奶奶的寶座”,也毫不為過。薛寶钗的悲劇恰恰是缺乏“争奪”的勇氣,她根本沒有去追求自己幸福的想法,這是她最不如黛玉的地方。因為在她看來,女孩子的婚姻要靠父母、兄長作主,争奪不符合禮教、丢人。二十七回芒種節那日,迎春三姐妹、李纨、鳳姐等都到園子裡來玩,連文官等十二個女孩也來了。由于不見黛玉,寶钗就去潇湘館找她。忽見賈寶玉進去了,“寶钗便站住低頭想了想:寶玉和林黛玉是從小兒一處長大,他兄妹間多有不避嫌疑之處,嘲笑喜怒無常;況且林黛玉素習猜忌,好弄小性兒的。此刻自己也跟了進去,一則寶玉不便,二則黛玉嫌疑。罷了,倒是回來的妙。想畢抽身回來。”薛寶钗這段心理活動中兩次提到“嫌疑”,恰好反映了薛寶钗的一個重要的性格弱點,她總是顧忌别人會對自己有什麼看法。完全以自我為中心者固然不可取,但是像寶钗這樣缺乏自我意識,也并不是為了别人的利益和幸福自覺去作出奉獻,隻不過是把自己包裹起來罷了。寶钗是個理智型少女,她極少有主動行為,無論是出于情感驅使還是年輕人的聚會,她幾乎都是被動的,和黛玉的處處主動很不一樣。寶钗為了避免别人對自己和寶玉的關系産生“嫌疑”,還不止一次地對黛玉或寶玉開寶黛兩人關系的玩笑。寶钗心裡不可能不喜歡寶玉,但是她首先不是缺乏争取愛情的勇氣,顧忌别人的議論,要掩飾自己的感情;而是由于“石頭”冰冷的天性而缺乏對愛情的熱烈渴望。自覺地以封建道德規範自己的薛寶钗,無論是言行還是潛意識都已經把少女的正常情感需求壓抑到了最低程度。而薛寶钗對林黛玉的這種玩笑恰恰在促進寶黛的愛情,為自己的悲劇增添砝碼。蘅蕪苑進門大石頭擋住了院子裡的房屋,是一種暗示,是象征主義寫法,暗示寶钗常常掩飾自己的願望和感情。這種掩飾就像這個院子建造時就安排好了那樣,不是“石頭”自己決定的,而是長輩們規劃、要求的。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都是情感型的,而薛寶钗過于理智型了,理智到了對别人、對自己都冷漠的地步,于是曹雪芹隻好讓她住在“蘅蕪苑”裡“恨無緣”到底了。
詩歌觀念的差異導緻詩歌風格迥異
黛玉和寶钗都是寫詩高手,在寫詩上我們不但可以看出她倆藝術觀、人生觀的鮮明區别,而且還顯示了個性、情感的類型是多麼不同。
我們将這兩個都是詩詞高手的少女寫的詩詞,從形式的角度來做個小小的比較,會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
寶钗寫了七律、五(言)排(句)、七絕和詞4種體裁,9首詩詞,共計67句(行),444個字。
黛玉寫了五律、七絕、四言、七律、歌行、五排、集句、詞8種體裁,25首詩詞,共計256句(行),1659個字。
在詩詞體裁上,黛玉比寶钗多出一倍。首數幾乎多兩倍,句(行)和字數幾乎多三倍。黛玉有3首歌行體長詩,寶钗沒有。光是一首《葬花詩》就有52句361字之多,接近寶钗句行字數的總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