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到荼縻花事了,絲絲天棘出莓牆。
前兩句都是以花拟女子,意即梅花落,海棠開。
荼縻,參見《題大觀園諸景對額》“蘅芷清芬”中注,春末開花,故蘇轼有詩說:“荼縻不争春,寂寞開最晚。
”任拙齋詩說:“一年春事到荼縻”。
天棘,蔓生植物,論詩者多以為其名本佛家,如宋代羅大經《鶴林玉露》、葉石林《過庭錄》等都認為“此出佛書”。
[鑒賞]麝月抽到荼縻花簽時,書中有幾句很有意思的描寫:“〔簽上〕注雲:‘在席各飲三杯送春。
’麝月問:‘怎麼講?’寶玉皺皺眉兒,忙将簽藏了,說:‘咱們且喝酒吧。
’”寶玉對大觀園中日益濃重的悲涼氣息“本已呼吸而領會之”,現在見簽上說“花事了”,又說大家都“送春”,正好觸動憂端。
但他不願使麝月敗興,所以藏了簽,隻勸酒。
但是寶玉隻有模糊的好景不長的預感,而不可能預知詩句所内涵着的将來的具體事變。
據脂評,襲人出嫁後,麝月是最後留在貧窮潦倒的寶玉夫婦身邊的唯一的丫頭。
那麼,“花事了”三字就義帶雙關:它既是“諸芳盡”(所以大家都“送春”)的意思,又是說:花襲人之事已經“了”了——她嫁人了。
而歇後一句“絲絲天棘出莓牆”,則是隐脂評所說的寶玉棄寶钗、麝月撒手而去,因為不但莓苔牆垣代表着“陋室空堂”的荒涼景象,據《鶴林玉露》所說,連初用“天棘”一詞的杜甫詩(其“天棘夢青絲”句曾引起曆代說詩者的争論),也本是“為僧”而“賦”的。
并蒂花——聯春繞瑞(香菱)連理枝頭花正開。
[注釋]1.“連理”句——出宋代朱淑貞《落花》(一作《惜春》)詩:連理枝頭花正開,妒花風雨便相催。
願教青帝長為主,莫遣紛紛落萃苔。
連理枝,枝幹連生在一起的草木,喻恩愛夫妻。
青帝,東方之神,管春事。
[鑒賞]香菱得到并蒂花簽和一句喜慶的話,這好象是讓人聯想到上一回中她鬥草時用:“夫妻蕙”去對人家“姊妺花”的情節,從而覺得她将來也許真有什麼喜事。
其實,這是作者的“狡狯”。
花簽詩句隻起着歇後語的作用,真意全在後一句——“妒花風雨便相催”。
向花“催”命的“風雨”是用來比喻有“妒病”的悍婦夏金桂的。
作者很喜歡暗中透露人物的命運,但常不讓人一眼看穿。
比如“鬥草”一節,香菱解釋“夫妻蕙”說:“并頭結花的為‘夫妻蕙’。
”别人就反問她:“若是兩枝背面開的,就是‘仇人蕙’了?”這好象是随口帶出的,如果我們不是預先知道香菱的結局,怎能想到作者是在說“夫妻”将成為“仇人”呢?《紅樓夢》不宜草草讀過,作者常用這種寫法也是一個原因。
芙蓉——風露清愁(黛玉)莫怨東風當自嗟。
[注釋]1.“莫怨”句——出自宋代歐陽修《明妃曲·再和王介甫》詩:漢宮有佳人,天子初未識,一朝随漢使,遠嫁單于國。
絕色天下光,一失難再得,雖能殺畫工,于事竟何益?耳目所及尚如此,萬裡安能制夷狄!漢計誠已拙,女色難自誇,明妃去時淚,灑向枝上花,狂風日暮起,飄泊落誰家?紅顔勝人多薄命,莫怨東風當自嗟。
明妃事參見《青冢懷古》注。
嗟,歎息。
[鑒賞]黛玉所掣花簽上的詩句,是為了隐去原詩的前一句:“紅顔勝人多薄命”。
全詩是歌行,不是句句都可比附的。
不過,能切合黛玉的也不是隻有最後兩句,上承的“明妃去時淚”四句,就與她《葬花吟》中一些詩句很象。
說黛玉是“紅顔薄命”,正是說她象“枝上花”一樣,禁不起“狂風”摧折,亦即暗示她後來受不了賈府事敗、寶玉被拘那陣驟然而至的政治“狂風”的襲擊,終于淚盡而逝。
作者固然同情黛玉的不幸,但也深深地惋惜她過于脆弱,沒有能熬過這場災禍而等待到寶玉回來,所以說“怨”不得别人,也該“自嗟”。
可見,作者原意與續書中寫婚姻不自主而造成悲劇是毫無共同之處的。
因為,如續書所寫,黛玉根本不“當自嗟”,而隻應“怨東風”才是。
桃花——武陵别景(襲人)桃紅又見一年春。
[注釋]1.武陵别景——等于說晉代那個捕魚人所找到的桃花源。
陶淵明《桃花源記》中說:“晉太元中,武陵(今湖南省常德縣)人捕為業……”。
2.“桃紅”句——出宋代謝枋得《慶全庵桃花》詩:尋得桃源好避秦,桃紅又見一年春。
花飛莫遣随流水,怕有漁郎來問津。
避秦,逃避秦二世時對百姓的種種迫害。
《桃花源記》中說,山中人“自雲先世避秦時亂,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不複出焉,遂與外人間隔。
”[鑒賞]襲人所得的簽是一句帶出全詩的。
首句說,當大家庭沒落之時,她怕自己跟着倒黴,就去另找安樂窩了。
第二句譏她嫁給蔣玉函好比兩度春風。
第三句也就是唐詩“輕薄桃花逐水流”的意思。
末句中如果把“漁郎”換成“優伶”,詩就像專為襲人而寫了。
八支花簽,嘲諷語氣最明顯的要數這一首。
這也可以看出作者對襲人的品行是何等憎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