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蕭蕭兮秋氣深,
美人千裡兮獨沉吟。
望故鄉兮何處?
倚欄杆兮涕沾襟。
山迢超兮水長,
照軒窗兮明月光。
耿耿不寐兮銀河渺茫,羅衫怯怯兮風露涼。
子之遭兮不自由,
予之遇兮多煩憂。
之子與我兮心焉相投,思古人兮俾無尤。
人生斯世兮如輕塵,
天上人間兮感夙因。
感夙因兮不可惙,
素心如何天上月。
[說明]
黛玉得寶钗書、詩後,也賦四章,翻入琴譜,以當和作。妙玉與寶玉走近潇湘館,聽得叮咚之聲,便在館外石上坐下,聽黛玉邊彈邊唱此曲。
[注釋]
1.蕭蕭——寒風之聲。
2.涕——淚。
3.迢超——高遠。藤本、王本作“迢迢”。
4.寐——睡着。
5.子——你。古代對對方比較尊敬的稱呼。
6.之子——這個人,那個人。《詩》中常見,如“之子于歸”。焉,語助詞,無義。
7.思古人兮俾無尤——語用《詩·邢風·綠衣》:“我思古(故)人,俾無訧(尤)兮。”古人,本指故妻。俾,使得。尤,過失。本說“故妻能匡正我,使我無過失。”在這裡則說思念老朋友,但湊泊“經”語,補納痕迹顯著。
8.斯世——這個世界上。
9.夙因——所謂舊緣。迷信宣揚恩怨聚散、生死禍福皆前世因緣所定。
10.惙——通作“辍”,停止,斷絕。
11.“素心”句——此詩每章都用平聲協韻,這一章末句本來也應用平聲字與一、二句“塵”、“因”相協,現在轉而用入聲字“月”,與“惙”協韻,打破了常格。這種出人意外的換韻方法,在古體詩中多用以表現一種激越或突變的情緒。所以書中妙玉說:“如何忽作變徴(音止,五音之一)之聲!”後兩句用曹操《短歌行》:“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的意思。
[評說]
前八十回黛玉之作多寫環境的嚴酷無情,如春花遭風雨摧殘之類,與人物的思想性格扣得比較緊;這裡所寫秋思閨怨,如家鄉路遙、羅衫怯寒等等,多不出古人詩詞的舊套,在風格上也與寶钗所作雷同。這些都反映了原作和續作在思想基礎和藝術修差上的差别。
詩的後兩章明說寶钗,暗指寶玉,但以寶钗與寶玉二人作表裡未必恰當,因為兩人所代表的思想是完全對立的,同用“不自由”、“必相投”之類的話,就容易模糊原作的思想傾向。末章歎人生變幻、一切都是前世命定。
妙玉聽琴,如果隻限于寫她深通樂理,知曲調過悲關系到人的氣質,倒是合情理的。現在寫她先聽“變徴之聲”訝然失色,又聽“君弦”崩斷,起身就走。寶玉問她怎麼了,她隻回答說:“日後自知,你也不必多說。”這就過于神秘化了。舊小說中多有“屈指一算,大驚失色”或“天機不可洩漏”之類的俗套。妙玉的形象本來是刻劃得很現實的,而續書者卻未能免俗,在這位世俗的道姑頭上也畫上了這道光圈,這實在是不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