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的證驗,紛歧的參互……等等問題不一而足。
這還“罷了”,最難的是,即使資料、證據、信息、考訂等等都不成問題了,它們的總量卻仍然是很有限的,充其量也并不足以供給“複述”(不是複原)原著後部分之所需,空白尚多。
再者,這些可以據有的證據信息等,一般皆是零碎的鱗爪,亦即個别的,分散的,孤零的,點滴的……。
要從這麼一些支離破碎的小片段來構想一條首尾畢具的“全龍”,其難為何如,可以不必多說而自明了。
還不止此。
這“全龍”若僅僅是個呆定不動的圖畫标本,那也許總還可以對對付付地聯綴而顯示出來。
但問題卻正在這兒:若想尋真,則那真卻須是仿佛前八十回那樣是條活龍才行。
如若所尋得的隻是一些死龍的碎骸或化石,那就連前大半截活的也帶累成死的了。
這個難點,才是一切難點的總焦聚。
這也就是有人說雪芹原書根本沒辦法續,續了也必歸失敗的道理的真正所在。
這本小書,鑒于已述的這些難點與自己能力的有限,絕不敢作什麼“續書”,但它又不同于“探佚學”的考證論文。
這隻是想“講述”八十回後的大概情節故事,而講述時并不羅列根據來曆,推考過程等等之類,隻講述我個人以為較為接近原著的若幹研究成果以及與之相應的“聯綴”。
因為不聯綴組構,就不成其為“故事”(或其片段),而允許聯綴組構勢必又須允許些微必需而适當的想像——或者可以說成是合乎情理的推衍。
事實上,如不這麼講述,也就無法“卒讀”。
說到這裡,就表明了事情的真際:除非一旦雪芹的原著又奇迹般地發現了,那才是真正的“真”——然而若到那時,則又何需乎任何人再費盡精神來尋真呢?所以在原著尚無複現的希望時,我們的努力目标隻能是一步一步地走向“近真”的境界,——這也就是“尋”字的真谛了。
還有一點,雪芹的書的最大特色是一種籠罩整體的詩的表現與詩的境界,沒有了這個也就沒有了《紅樓夢》。
與此呼吸相關的又有一個總體理解全書主角寶玉這個人物的内心活動與精神世界的展示,那也該是逐步升級的。
我們最欣賞的,其實并不是那些“情節故事”,《紅樓夢》并不是偵探或武俠小說,不是靠離奇、驚險或“懸念”等等來吸引人的。
隻有一大堆“情節”并不能産生《紅樓夢》的真魅力。
因此,尋真到後來,就必然要尋這種詩的靈魂,詩人的氣質與豐神器度——這就又尋到了一切難點的頂巅或核心!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又如何能夠勝任此一至重至大的工程呢?!
我深深感到,以上所說的困難是巨大的;但我又深深相信,讀者一面在耐心期待一位真正的勝任者,一面也不拒絕像本書這樣品級的尋真的鋪路者的嘗試。
以上所說的,都是專就本書的“上編”而言的——全書分為上下兩編:上編是故事,下編是論文。
論文也可以說是故事的準備或基礎,許多重大問題是在論文中考證的,可與故事呼應。
因這些文字散見于曆年各報刊,讀者想看時已感困難,故選擇了一部分收在本書的下半部,可供研讨,并求指正。
這的确是微薄的獻禮,敬請哂納。
周汝昌
甲戌臘月中浣
于金台紅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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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脂批多次提到“後半部”“後回”“後之數十回”,唯“後之三十回”(一本作“後之卅回”)說得最為明确。
但此“三十回”之批語,實指原稿僅至七十八回為止而言,故總回數原為78+30=108。
雪芹原稿殘存的,至七十八回寶玉讀《芙蓉诔》畢即無下文,今存世的《蒙古王府本》《戚序本》猶存此一真實面貌。
回末一小段以及以下兩回書文,皆是為了便于傳抄流行而湊成“八十”回整數而由另手後加的,已非雪芹原筆。
【注二】說雪芹原著“八十回”,是通俗簡便的提法,并不精确,已見上條注文略述。
實則其他七十八回中,也實缺第六十四、六十七兩回以及個别小殘缺處(今之傳本亦皆經另手試為補綴了)。
這種情形是雪芹當日寫作時曾遭幹擾、阻礙、破壞以及生活貧困、居處不穩定種種困難與不幸而造成的,證據已呈現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