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的原本,卷末标有“情榜”。
此事由脂硯齋批語而得知,今已人人盡曉,但一直未見有人認真加以研索。
此榜雖然是雪芹的獨創,但從文學史的角度來看,也不是無源之水,須知脈絡根由,自有所在。
第一應知,明清之際的章回小說,末尾多有一個“總名單”,包列全書人物,名之曰“榜”。
榜原是評品高下,昭示名次先後的一種形式,所以《封神演義》末尾列有三百六十五位“正神”的名單,是為“封神榜”。
《水浒傳》末尾列有梁山泊一百單八條綠林好漢的“忠義榜”。
《儒林外史》末有“幽榜”,盡管考據者認為并非原作者之真筆,但也正好說明當時的這一通行的體例,非同生制硬造。
至于《鏡花緣》,寫了一百個女子應試科考,更是列有一張大榜,就無待詳言了。
由此可知,雪芹作書,末附一榜,列出全部重要人物的名次,自然就“順理成章”,不勞專家們去考證此榜究竟有無,争論列榜是否“蛇足”了。
然而,有榜屬實,無可驚異,也還罷了;至于為什麼非是“情榜”不可?難道說這也有“來曆”、“出處”不成?答案又将如何呢?
我說,雪芹之所以名其榜曰“情榜”,也并非偶然“心血來潮”、忽發“奇想”,确實也有來曆、也有出處。
若問來曆如何?我将答曰:這個“典”就“出”在明朝小說家馮夢龍所編的一部書裡。
這部書,名叫《情史》,這聽起來真是十分俗氣;因此雖然久聞其名,知它在清代也在禁書之列,卻不想到圖書館去尋它,看看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壞書”。
做點學問,總免不了有成見偏見,自劃自限。
所以我很晚才得一見《情史》之面。
及至一見之下,便大吃一驚,我說:果然找到了雪芹“情榜”的根源來曆!原來,馮夢龍将他所見的古今之情事,無拘小說正史、經籍雜書,一一摘采出來,加以分類,編成一書,是曰“情史”。
他将輯得的八九百篇故事,分編為二十四類,亦即自從開天辟地以來,他是第一次“整理”了我們中華民族的“情”的記載,并且作了“系統的研究”。
這真是一位奇人的創舉,無怪乎他這一部奇書驚動了雪芹的靈台智府。
《情史》一名《情天寶鑒》。
雪芹曾把他自己的小說取名叫做《風月寶鑒》,已經說明了他是從馮夢龍那裡取得的啟示。
《情史》的二十四個品類,本身就構成了一張“情榜”:試看那細目,便十分有趣——
1.情貞;2.情緣;3.情私;4.情俠;5.情豪;6.情愛;7.情癡;8.情感;9.情幻;10.情靈;11.情化;12.情憾;13.情仇;14.情媒;15.情芽;16.情報;17.情累;18.情疑;19.情鬼;20.情妖;21.情通;22.情迹,23.情外;24.情穢。
這就是馮夢龍按他自己的理解和感想。
對古今一切情事作出了首創的分類法。
(在這裡,或許馬上就又有高明人士出來議論了:馮某的分類法“很不科學”,不值得介紹!)
這個大分類,自是前無古人,堪稱獨絕。
但是,“後無來者”呢?就不盡然了——就是該改“後有來者”,來了一位曹雪芹,受了施耐庵先生和馮夢龍先生的啟發,寫了一部小說,為一百零八位女子傳神寫照,正與一百單八條英雄成為“對仗”,即“綠林好漢”對“紅粉佳人”。
而他又對每一位女子作出了“評定”、“考語”,其方式正是如同馮氏的辦法,都用“情”字領頭。
我們已經知道的,黛玉是“情情”,金钏是“情烈”。
如果不妨揣斷,那麼鴛鴦可能是“情絕”,晴雯可能是“情屈”。
至于寶玉是“情不情”,薛蟠是“情濫”,雪芹或脂硯也有明文點出。
由此可知,“情榜”雖以一百零八位女子為主,可又“附錄”了“男榜”,大約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