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探佚與打假

首頁
    伏線,即“草蛇灰線,伏脈千裡”之法,此法中華小說獨擅,而雪芹将它運用發展到精妙絕倫的奇境地步,萬人難及!魯迅先生是最早認識此一要義的,所以他評價續書時明确提出要看是否與原書伏線背與不背,以此作為尺碼标準(具見《中國小說史略》第24章)。

    這其實也就是探佚學之所以産生、建立的根本來由與科學依據。

    那種譏探佚為“占蔔”的,恐怕是對這些道理沒有領會能力之所緻,故而出語輕薄,“俏皮話”罵人,他們實在沒讀懂雪芹的那支筆,應當下虛心,也該向魯迅學習。

    脂批隻是随文信筆,偶然逗漏了一鱗半爪,卻令我們感受到丘壑深幽,情景層疊。

    脂硯并非“賣關子”,故弄玄虛,弄什麼“懸念”吊人的胃口,一點兒也不是;隻是因為自己深感于前後文興衰呼應,情節筆緻的令人無限感歎而涉及了她所熟知的後文的某些實況——她當時是從原書未毀的整體講話作批的,自然還不曾預料到此整體會痛遭劫數而後人是看不到後半部分的了!這就是那種一鱗半爪的偶然性的性質與情勢的實際。

    她沒有也根本用不着(想不到)要為後人提供“源源本本”的詳細的探佚“資料”。

     正因如此,伏線的暗示性與批點的偶然性合在一起,才使得緻力于探佚工作的人對它們需要尋求正确的理解、破譯,這已是一層高智慧的工作要求了,更難的是又不止于是一個一個的個别的人物、事件的探佚,還需要巨大的繁複的組聯結構上的整體思維——《石頭記》是個最豐富巨麗的偉大整體,并非支離破碎的一般篇幅的小說可比。

    因為這個重要的原由,我們不能不用推考、想象、假設等合理符情的“補充”來聯綴那些伏線與透露。

     這樣的想象與假設,不同于胡亂猜臆,而是一種研究積累的成果的表現形态;它還不是結論定論,但它實際是一個初步的、相當可能的尋真步驟或階梯,縱使未達頂颠,卻己指向了目标,接近了鹄的。

     這所謂的想象與假設,都不是懸空而生的,它們是具有識力悟力的學人對原著進行了長期的、反複的、深細的玩味之後而産生的靈智活動。

     提到“玩味”二字,這就觸及了中華文化文學的最為關鍵的特點問題。

    “含英咀華”,咀含就是玩味其最大最美的特點特色,這種特點特色之美,不懂得玩味的人永遠理解不到的,他會認為天下不存在這種道理與事實。

     伏線有的十分明白,但不經玩味就等于設伏之苦心密意,一切徒然,化為無有了。

    比如雪芹原書《情榜》,原從《水浒》得思,特以108位“脂粉英雄”(秦可卿之語也)與108條“綠林好漢”構成奇妙的對仗美學,而他寫108位女子,早在開卷即設伏筆,說娲煉大石,高經12丈,方經24丈,而脂批點破:“十二,應正钗之數,二十四,應副钗之數”——此二十四,乃四方形之一個邊長,四個邊長為24×4=96,也就是說,十二正钗之外,各級副钗(又副、三副、四副……總括在内為“副”)共有九十六位,而九十六加十二(96+12=108),恰好也就是一百零八的大數(12,陰數之極,9,陽數之極,二者相乘,代表“最多”,乃象征數字,作實數看就冬烘了)。

     108位女子,個個不幸悲慘,這才是“千紅—窟(哭)”“萬豔同杯(悲)”的著書總意旨,大思想,深感情,妙筆墨。

     所以,我們的探佚,并不是“占蔔”,對之橫加輕薄,是自外于尋真打假的重大工作了。

     我們還沒能尋得全部的真,可是确已尋到了不少的真之某部分,而這已然起了極有力的打假作用。

    至于作家劉心武對秦可卿的研著,我最早表示支持,自覺得這是我應做的事。

    我的動機仍然是那個五十年來的總根由。

    心武寫的是小說,我絕不從文藝角度妄置一詞,贊成他對可卿的疑案作作探究。

    目前,也不想就他的研究新動向妄加評論。

    梁歸智教授希望他注意一個“度”字,這也是金石良言,是與人為善的诤友益友的榜樣,我也是不會把善意看作是“冷水”的。

    艱難的紅學與探佚學啊!你太不容易了,你聽了比“四面”還多的“八畫楚歌”。

    還是一日照、肥料、照料,而健康茁壯地成長吧,多麼十足珍貴的一門中華文化上必需而勿懈的尋真打假的學術啊,争取更多學人讀者的關懷與支助吧。

     甲戌七月中元節揮汗草訖 ~~~~~~~~~~~~~~~~~~~~~~~~~~~~ [注一]“一家之言”,原是很高的評價,是說著述能自成一家,堪樹一幟之意。

    現今反用為“僅僅是他個人的意見”了。

     [注二]疑王先生在這點上是受了吳世昌的影響,其實是講不下去的。

    脂批早已指出,此二句實為“生非其地”之義,與“生不逢辰”并為雪芹主旨所在,蓋書中女子皆非時非地之悲劇人物也。

    
上一頁 章節目錄 下一章
推薦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