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初期,我在“牛棚”中受審時,每日都有一位“革命群衆”的“左派骨幹”前來問案訓話。
有一位姓姜的,此公“政治覺悟”與“辦案水平”最高,他為了“了解”我,親到我故鄉去“調研”。
他面容嚴肅,神氣十足,對我的“關注”最為深切。
有一回,他審問之後,惡狠狠地向我吼道:“看看你交往的,可有一個是好人?!”
這話“擲地有聲”。
我從此常常以它來“檢點平生”,“一日三省吾身”。
今日忽又念此良言,于是想寫寫我所“交往”與“認識”的“非壞人”以至好人。
我想起了鄧拓。
我如何會認識鄧拓?平生素昧、地位懸殊呀。
還得感謝紅學。
那該是1954年之冬吧。
批俞運動猛然一下子起動了,形勢非常。
首先是馮雪峰給我親筆信——他的謙恭的詞氣使我異常驚訝——這段經過已見另叙。
《文藝報》挨批之後,運動迅速深入發展。
《人民日報》的NFDAD洛(筆名),數次莅臨見訪。
我那時住在東四牌樓十二條以北的門樓胡同東頭一所小四合院,乃是人民文學出版社提供的寓所。
這一天,NFDAD洛特來通知,鄧拓要在報社接見我,時間是晚晌。
記得好像是下班回寓,家人告之此訊。
草草晚飯之後,我便自往人民日報社——到了報社,NFDAD洛方從敝寓回來,方知是派專車去接我的,卻撲了一個“空”。
要知道那時北京城(“城”仍“健在”,未遭拆毀)裡根本沒有幾輛汽車,黑轎車都是要人乘坐的,神氣無比。
像我,是絕無乘此專車之榮的。
再說那時人民日報社還在王府井大街,從敝寓前往,殊非周折。
閑言少叙。
隻說我見了鄧拓。
“我見了鄧拓”應該改為“鄧拓見了我”——否則文理不順,便難符合“叙事學”了。
鄧拓見了我,可說是十二分熱情接待,極盡賓主之禮,而且滿面春風,頗有一見如故之意緻。
從離坐得很遠的秘書王同志和陪坐的NFDAD洛的神情舉措而觀,我體會到我是在和一位地位很尊的大人物對話,非同小可。
兩座沙發,當中一個茶幾式小桌,桌上一個大碟子,碟内堆着很高的散裝的“中華”香煙,這是彼時最高級的煙了。
他讓我一支煙在手,并且親手為我用打火機點着了煙。
我深知這實是特殊的禮遇。
他請我來見他,目的是要我寫批俞批胡的“文章”,這不必多說自明。
話題當然就是從《紅樓夢》開始。
對俞、胡二位,他說了些什麼,我已全不記得了。
話題轉到我身上來。
很易料想的,他先誇獎了我的“紅學成就”,也提到了毛主席。
往下,就客客氣氣地指出我的“美中不足”,最重要的幾句話,大意如下:
“……您考明了曹雪芹的家世所遭的變故是由于雍正的迫害,是政治鬥争的結果,證明了胡适的‘坐吃山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