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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勾勒·描寫·積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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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很有趣,英國人的這個describe,也以繪畫來打比喻作解說。

    當然,在他們的意念中,任何譬喻修辭法都可說是描寫,那與中國繪事就不同科了。

    但最應注意的是:外文describe含義大部分是與文學藝術無關的泛指。

     查一下現行《辭海》,對“描寫”下的定義—— 始言“文學藝術創作的基本手法”,中言是對人、事、境的“描繪”與“刻畫”,“以直接再現”對象的“多方面的性質為特征”。

    下言分類,如“動作描寫”“心理描寫”等是像、事、境以外的分類等。

     在這兒,就顯露了困難。

    用“描摹”、“描繪”、“刻畫”等等來解說“描寫”,等于“什麼也沒說”!還有“直接再現”的這種文藝理論觀念,是來自西方的文化産物,講中國文學如《紅樓夢》,那是差之毫厘,謬以千裡,引人進入藝術“誤區”而難以自返。

    中國文藝的審美觀,并不是什麼“直接再現”。

    這種提法所能說明的,誤執彼義,流弊滋生。

    特别是講《紅樓》藝術,它如果一味從“直接再現”去尋求雪芹的“描寫”奧秘,那真會成為在刻舟求劍之外,還要防緣木求魚了。

     描,在日常俗語中表現得很清楚:閨中有“描眉畫鬓”,有“描龍刺鳳”,這描都是極其工細地勾畫之義,“描龍”是指“描花樣子”(刺繡之前先将圖樣細勾在織品之上)。

    小兒第一次學寫字,不是“寫”,隻是描——所謂“描朱”、“描仿影兒”(“仿影”是摹寫的範本),就是“照樣兒勾劃”。

    所以凡是建築、機械、生物标本等圖樣畫,都極為工緻,一筆不能“草”起來,這些“畫”,其實都是描,并非真“畫”(“繪畫”通常所指)。

    在《紅樓夢》中,第四十二回叙及描園子圖樣,第二十七回叙及尋筆描花祥子,例證俱很分明。

     由此可悟,描這個技法,有正副雙意味:好的一面是非常工細可愛,壞的一面則指它更多的是照葫蘆畫瓢,不但無藝術創造,也無神氣情味可言——如生物标本畫,堪稱“須眉畢現”、“纖毫無失”,可就是索然無生氣,都是一幅死形骸,略無神采氣韻可尋。

    而“寫”,則異于是,它是大筆一揮,粗豪灑落,但望上去卻神氣活現,活起來了! 要弄清這二者的本義特點,然後才會真懂得中國的“描寫”一詞的真谛。

    換言之,隻有這樣,才能真正明白雪芹的描寫,到底是“工筆”還是“寫意”?還是二者相兼?還是有所側重偏好? “描”是書法的大忌。

    字是“寫”而萬不能像小兒之描,也絕不可一筆落紙不好,想再“收拾”“修理”一下——那也叫“描”!在畫藝中,則全不容以詞害義,或與書法之用語一概混同。

    比如畫藝工筆,仍然是“描”而不容“寫”筆羼入。

    “寫意”雖然是避免了“描工”的“匠氣”之病,而弊端也就在于将中華古畫傳統廢棄殆盡,一味追求簡率自如,其後果遂流為“假大樣”,沒有真功夫造詣,隻憑幾筆假相博取外行的謬賞。

     這兒應該提出一個要義:真正的高超的寫意,沒有不是從工筆的基本功夫中化生出來的。

    寫意的真假,隻在有無工筆本功這點上分辨! 談了這些,隻為了如何理會雪芹的“描寫”問題。

    他的描寫到底屬于工細?屬于寫意?屬于相兼? 上文我己說過了:雪芹這支筆的奇迹,就在于,他運用的主要是寫意畫法,而給觀者的感受卻是工細人物樓台景色的“畫卷”! 這真不能不令我們稱奇道異:何也?真嗎?他怎麼達到這個“效應”的? 竊以為,這個問題乃是戚蓼生所提出的那一複筆奇迹之外的又一絕大奇迹 戚先生的任務,隻是提出來并表示兩聲“噫,異矣!”他就不管了我則沒那麼輕松,還得試着作作解答。

    解答不一定對,期望來哲糾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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