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真如身臨其境!
以上這些情事,連我盡力“簡化”撮叙,都覺繁難,以為到此就可“罷了”吧?哪知繁難要緊的還在後頭。
都是全書中特别重要而别緻的文字,也就是雪芹藝術的絕妙之所在。
原來,柳嫂得了露,要與他哥哥之子分送些去,以治熱病,五兒不以為然,婉阻,不聽。
柳嫂送去,偏巧她侄兒的一群朋友來看他。
内有一小夥名錢槐(批點家認為諧音“奸壞”),是趙姨娘的内侄,現派跟賈環上學)。
錢槐早看上了柳五兒的姿色,務欲求婚。
唯五兒不願,父母察知,也不敢相強。
(由此可見,即在那時代,即在奴籍,在婚姻大事上當事的女兒也還是有一定的表示意願的權利的,書中鴛鴦是其又一例證。
)錢家父母本亦不敢再求,可是錢槐本人卻誓不甘休——這就又為後文伏下了一條要緊的遠脈。
雪芹的“得空便人”法,于此益顯其奇緻。
亂上加亂的是:柳嫂為避錢槐,立即告辭,她嫂子偏又将一個紙包兒,說是五兒表哥在門上值班兒得的“門禮”,是粵東的官兒送上頭的,給了門上一簍,分來的,用奶調服,最是補人并言本想送去的,也知裡頭近日風聲不妙,“家反宅亂的”,沒敢去……。
叙說至此,雪芹的“橫雲斷嶺”法,便又使用得入理入神,真是句句出人意表,又全在“理内”。
這處橫雲,便是回到角門時,一個小厮正找她,裡頭傳的緊,三四個人分頭找她也不見。
二人戲谑,“找野老兒去了!”又讨園内杏子吃,勾出柳嫂口中描繪管園婆子的厲害,已到了“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正冠”的地步。
兩人角門外的一場對話,又被另一層“橫雲”斷了——園裡又來催了,再不來,可就誤了(開飯)了!柳嫂忙應聲趕來。
這角門外一段小插曲,一幕“墊場”小玩笑戲,且莫輕看了它,它使我們恍然憬然:原來這個“世界”,不隻是“上頭”的人們的地方,還有另一群衆生,在下層活動、生活、營謀、争鬥……。
他們的語言,情趣,氣味,都與園裡人很不一樣!雪芹雖然隻用了這麼一小塊“雲”,卻也竟把一條“龍”的鱗爪展現了出來,這一鱗半爪,又竟使我們如見金龍一般,那麼活靈活現。
這,大約也就是脂硯提出的“雲龍霧雨”之奇筆妙法了。
到此,今通行本已到回尾,但又正與前例相同:又是原稿本來相連是一個長回的,後方強割為二。
次回緊接,柳嫂趕着正忙分派各房菜撰,卻來了迎春房裡大丫鬟司棋打發來的小丫頭蓮花兒,要一碗炖雞蛋,“嫩嫩的”(用水将蛋釋稀調勻,蒸炖成豆腐腦兒那樣)。
柳嫂支吾,說雞蛋正缺。
蓮花兒不服,二人舌槍唇劍,對陣起來,真是旗鼓相當,好看煞人!——
柳家的道:“就是這樣尊貴。
不知怎的,今年這雞蛋短的很,十個錢一個還找不出來。
昨兒上頭給親戚家送粥米去,四五個買辦出去,好容易才湊了二千個來。
我那裡找去?你說給他,改日吃罷。
”蓮花兒道:“前兒要吃豆腐,你弄了些馊的,叫他說了我一頓。
今兒要雞蛋又沒有了。
什麼好東西,我就不信連雞蛋都沒有了,别叫我翻出來。
”一面說,一面真個走來,揭起菜箱一看,隻見裡面果有十來個雞蛋,說道:“這不是?你就這麼利害!吃的是主子的,我們的分例,你為什麼心疼?又不是你下的蛋,怕人吃了。
”“蓮花妙舌”,令人絕倒!——柳嫂也不遜色——蓮花聽了,便紅了臉,喊道:“誰天天要你什麼來?你說上這兩車子話!叫你來,不是為便宜卻為什麼。
前兒小燕來,說‘晴雯姐姐要吃蘆篙’,你怎麼忙的還問肉炒雞炒?小燕說‘葷的因不好才另叫你炒個面筋的,少擱油才好。
’你忙的倒說‘自己發昏’趕着洗手炒了,狗颠兒似的親捧了去。
今兒反倒拿我作筏子,說我給衆人聽。
“
刺中要害。
——在筆法上又是“補遺”之妙招。
“……連前兒三姑娘和寶姑娘偶然商議了要吃個油鹽炒枸杞芽兒來,現打發個姐兒拿着五百錢來給我,我倒笑起來了,說:”二位姑娘就是大肚子彌勒佛,也吃不了五百錢的去。
這三二十個錢的事,還預備的起。
‘趕着我送回錢去,到底不收,說賞我打酒吃,又說’如今廚房在裡頭,保不住屋裡的人不去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