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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言無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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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誕樹似的,缺少回昧。

    中國人從前也注重明朗的對照。

    有兩句兒歐:“紅配綠,看不足;紅配紫,一泡屎。

    ”《金瓶梅》裡,家人媳婦宋蕙蓮穿着大紅襖,借了條紫裙子穿着;西門慶看着不順眼,開箱子找了一匹藍綢與她做裙子。

     現代的中國人往往說從前的人不懂得配顔色。

    古人的對照不是絕對的,而是參差的對照,譬如說:寶藍配蘋果綠,松花色配大紅,蔥綠配桃紅。

    我們已經忘記了從前所知道的。

     過去的那種婉妙複雜的調和,惟有在日本衣料裡可以找到。

    所以我喜歡到虹口去買東西,就可借他們的衣料都像古畫似的卷成圓柱形,不能随便參觀,非得讓店夥一卷一卷慢慢的打開來。

    把整個的店鋪攪得稀亂而結果什麼都不買,是很難為情的事。

     和服的裁制極其繁複,衣料上寬綽些的圖案往往被埋沒了,倒是做了線條簡單的中國旗袍,予人的印象較為明晰。

     日本花布,一件就是一幅圖畫。

    買回家來,沒交給裁縫之前我常常幾次三番拿出來賞鑒:棕擱樹的葉子半掩着緬甸的小廟,雨紛紛的,在紅棕色的熱帶;初夏的池塘,水上結了一層綠膜。

    配着浮萍和斷梗的紫的自的丁香,仿佛應當填人《哀江南》的小令裡;還有一件,題材是“雨中花”,白底子上,陰戚的紫色的大花,水滴滴的。

     看到了而沒買成的我也記得。

    有一種檄攬綠的暗色綢,上面掠過大的黑影,滿蓄着風雷。

    還有一種絲質的日本料子,淡湖色,閃着木紋、水紋;每隔一段路,水上飄着兩朵茶碗大的梅花,鐵劃銀鈎,像中世紀禮拜堂裡的五彩玻璃窗畫,紅玻璃上嵌着沉重的鐵質沿邊。

     市面上最普遍的是各種叫不出名字來的顔色,青不青,灰不灰,黃不黃,隻能做背景的,那都是中立色,又叫保護色,又叫文明色,又叫混合色。

    混合色裡面也有秘豔可愛的,照在身上像另一個宇宙裡的太陽。

    但是我總覺得還不夠,還不夠,像VanGogh①畫圖,畫到法國南部烈日下的向日葵,總嫌着色不夠強烈,把顔色大量地堆上去,高高凸了起來,油畫變了浮雕。

     -------- ①VanGogh,通譯凡·高(1853—1890),荷蘭畫家,後期印象畫派代表人物之—。

     對于不會說話的人,衣服是一種言語,随身帶着的一種袖珍戲劇。

    這樣地生活在自制的戲劇氣氛裡,豈不是成了“套中人”了麼?(契诃夫的‘‘套中人”,永遠穿着雨衣,打着傘,嚴嚴地遮住他自己,連他的表也有表袋,什麼都有個套子。

    ) 生活的戲劇化是不健康的。

    像我們這樣生長在都市文化中的人,總是先看見海的圖畫,後看見海;先讀到愛情小說,後知道愛;我們對于生活的體驗往往是第二輪的,借助于人為的戲劇,因此在生活與生活的戲劇化之間很難劃界。

     有天晚上,在月亮底下,我和一個同學在宿舍的走廊上散步,我十二歲,她比我大幾歲。

    她說:“我是同你很好的,可是不知道你怎樣。

    ”因為有月亮,因為我生來是一個寫小說的人。

    我鄭重地低低說道:“我是……除了我的母親,就隻有你了。

    ”她當時很感動,連我也被自己感動了。

     還有一件事也使我不安,那更早了,我五歲,我母親那時候不在中國。

    我父親的姨太太是一個年紀比他大的妓女,名喚老八,蒼白的瓜子臉,垂着長長的前留海,她替我做了頂時髦的雪青絲絨的短襖長裙,向我說:“看我待你多好!你母親給你們做衣服,總是拿舊的東拼西改,哪兒舍得用整幅的絲絨?你喜歡我還是喜歡你母親?”我說:“喜歡你。

    ”因為這次并沒有說謊,想起來更覺耿耿于心了。

     吃 小時候常常夢見吃雲片糕,吃着吃着,薄薄的糕變成了紙,除了梁,還感到一種難堪的張憫。

     一直喜歡吃牛奶的泡沫,喝牛奶的時候設法先把碗邊的小白珠子吞下去。

     《紅樓夢》上,賈母問薛寶級愛聽何戲,愛吃何物。

    寶銀深知老年人喜看熱鬧戲文,愛吃甜爛之物,便都揀賈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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