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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不了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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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

     ①拉斐爾(RaphaelSanzio,1483—1520),意大利文藝複興盛期畫家、建築師。

     ②TheSistineMadonna,西斯廷聖母。

     超寫實派的夢一樣的畫,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張無名的作品,一個女人睡倒在沙漠裡,有着埃及人的寬黃臉,細瘦玲班的手與腳;穿着最簡單的麻袋樣的袍子,白底紅條,四周是無限的妙;抄上的天,雖然夜深了還是談談的藍,閃着金的抄質。

    一隻黃獅子走來聞聞她,她頭邊擱着乳白的瓶,想是汲水去,中途累倒了。

    一層沙,一層天,人身上壓着大自然的重量,沉重清淨的睡,一點夢也不做,而獅子咻咻地來嗅了。

     題名作《夜的處女》的一張,也有同樣的清新的恐飾氣息。

    四個巨人,上半身是猶太臉的少女,披着長發,四人面對面站立,突出的大眼睛靜靜地互相看着,在商量一些什麼。

    腳下的圓自的石塊在月光中個個分明,遠處有磚牆,穹門下恍榴看見小小的一個男子的黑影,像是生魂出竅——就是他做了這夢。

     中國人畫油畫,因為是中國人,仿佛有便宜可占,借着參用中國固有作風的藉口,就不尊重西洋畫的基本條件。

    不取巧呢,往往就被西方學院派的傳統拘束住了。

    最近看到胡金人②先生的畫,那卻是例外。

    最使人吃驚的是一張白玉蘭,土瓶裡插着銀白的花,長圓的瓣子,半透明,然而又肉嘟嘟,這樣那樣伸展出去,非那麼長着不可的樣子;貪歡的花,要什麼,就要定了,然而那貪欲之中有嬉笑,所以能夠被原諒,如同青春。

    玉蘭叢裡夾着一枝迎春藤,放煙火似的一路爆出小金花。

    連那棕色茶幾也畫得有感情,溫順的小長方,承受着上面熱鬧的一切。

     ①羅斯福,指富蘭克林·羅斯福(FranklinRoosevelt,1882—1945),1933年至1945年任美國總統。

     ②胡金人,未祥。

     另有較大的一張,也有白玉蘭,薄而亮,像五又像水晶,像揚貴奶牙痛起來含在嘴裡的玉魚的涼昧。

    迎春花強韌的線條開張努合,它對于生命的控制是從容而又霸道的。

     兩張畫的背景都是火柴盒反面的紫藍色。

    很少看見那顔色被運用得這麼好的。

    叫做《暮春》的一幅畫裡,陰陰的下午的天又是那麼悶藍。

    公園裡,大雄地擁着綠樹,小路上兩個女人急急走着,被可怕的不知什麼所追逐,将要走到更可怕的地方去。

    女人的背景是肥重的,搖擺着大屁股,可是那俗氣隻有更增加了恐怖的普照。

     文明人的馴良,守法之中,時而也會發現一種意想不到的,快怯的荒寒。

    《秋山》又是恐怖的,談藍的天,低黃的夕照,兩棵細高的白樹,軟而長的枝條,鳗魚似地在空中遊,互相絞搭,兩個女人縮着脖子挨得緊緊地急走,已經有冬意了。

     《夏之湖濱》,有女人坐在水邊,藍天自雲,白綠的大樹在熱風裡搖着,響亮的蟬——什麼都全了,此外好像還多了一點什麼,仿佛樹蔭裡應當有個音樂茶座,内地初流行的歌,和着水聲蟬聲抄抄而來,粗俗宏大的。

     《老女仆》腳邊放着炭缽子,她彎腰伸手向火,膝蓋上鋪着一條白毛氈,更托出了那雙手的重拙辛苦。

    她戴着絨線帽,龐大的人把小小的火四面八方包圍起來,微笑着,非常滿意于一切。

    這是她最享受的一刹那,因之更覺得慘了。

     有一張靜物,深紫褐的背景上零零落落布置着乳白的瓶罐、刀、荸荠、莳姑、紫菜苔、藍、抹布。

    那樣的無章法的章法,油畫裡很少見,隻有十七世紀中國的綢緞瓷器最初傳人西方的時候,英國的宮廷畫家曾經亥。

    意模仿中國人畫“歲朝清供”的作風,白紙上一樣一樣物件分得開開地。

    這裡的中國氣卻是在有意無意之間。

    畫面上紫色的小濃塊,顯得豐富新鮮,使人幻想到“流着乳與蜜的國土”裡,晴天的早飯。

     還有《南京山裡的秋》,一條小路,銀溪樣地流去;兩棵小白樹,生出許多黃枝子,各各抖着,仿佛天剛亮。

    稍遠還有兩棵樹,一個藍色,一個棕色,潦草像中國畫,隻是沒有格式。

    看風景的人像是遠道而來,喘息未定,藍糊的遠山也波動不定。

    因為那候忽之感,又像是雞初叫,席子嫌冷了的時候的迢遙的夢。

     (原刊1944年9月《雜志》月刊第13卷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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