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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别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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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領袖,夢見跨了烏骓整隊進了鹹陽,那不太殘酷了麼,假如他突然明白過來援軍是永遠不會來了? 虞姬臉上凝結了一顆一顆大汗珠。

    她瞥見了布篷上懸挂着的那把佩劍——如果——如果他在夢到未來的光榮的時候忽然停止了呼吸——譬如說,那把寶劍忽然從篷頂上跌下來刺進了他的胸膛——她被她自己的思想駭住了。

    汗珠順着她的美麗的青白色的面頰向下流。

    紅燭的火光縮得隻有蠶豆小。

    項王在床上翻了個身。

    “大王,大王……”她聽見她自己沙啞的聲音在叫。

     項王骨碌一聲坐了起來,霍地一下把小刀拔出鞘來。

     “怎麼了,虞姬?有人來劫營了麼?” “沒有,沒有。

    可是有比這個更可怕的。

    大王,你聽。

    ” 他們立在帳篷的門邊。

    《羅敷姐》已經成了尾聲,然而合唱的兵士更多了,那悲哀的,簡單的節拍從四面山腳下悠悠揚揚地傳過來。

    “是江東的俘虜在懷念着家鄉?”在一陣沉默之後,項王說。

    “大王,這歌聲是從四面傳來的。

    ” “啊,漢軍中的楚人這樣——這樣多麼?” 在一陣死一般的沉寂裡,隻有遠遠的幾聲馬嘶。

     “難道——難道劉邦已經盡得楚地了?” 虞姬的心在絞痛,當她看見項王倔強的嘴唇轉成了白色,他的眼珠發出冷冷的玻璃一樣的光輝,那雙眼睛向前瞪着的神氣是那樣的可怕,使她忍不住用她寬大的袖子去掩住它。

    她能夠覺得他的睫毛在她的掌心急促地翼翼扇動,她又覺得一串冰涼的淚珠從她手裡一直滾到她的臂彎裡,這是她第一次知道那英雄的叛徒也是會流淚的動物。

     “可憐的……可憐的……”底下的話聽不出了,她的蒼白的嘴唇輕輕翕動着。

    他甩掉她的手,拖着沉重的腳步,歪歪斜斜走回帳篷裡。

    她跟了進來,看見他伛偻着腰坐在榻上,雙手捧着頭。

    蠟燭隻點剩了拇指長的一截。

    殘曉的清光已經透進了帷幔。

    “給我點酒。

    ”他擡起眼來說。

    當他提着滿泛了琥珀的流光的酒盞在手裡的時候,他把手撐在膝蓋上,微笑地看着她。

     “虞姬,我們完了。

    我早就有些懷疑,為什麼江東沒有運糧到垓下來。

    過去的事多說也無益。

    我們現在隻有一件事可做——沖出去。

    看這情形,我們是注定了要做被包圍的困獸了,可是我們不要做被獵的,我們要做獵人。

    明天——啊,不,今天——今天是我最後一次的行獵了。

    我要沖出一條血路,從漢軍的軍盔上面踏過去!哼,那劉邦,他以為我已經被他關進籠子裡了嗎?我至少還有一次暢快的圍獵的機會,也許我的獵槍會刺穿他的心,像我刺穿一隻貴重的紫貂一樣。

    虞姬,披上你的波斯軟甲,你得跟随我,直到最後一分鐘。

    我們都要死在馬背上。

    ”“大王,我想你是懂得我的,”虞姬低着頭,用手理着項王枕邊的小刀的流蘇。

    “這是你最後一次上戰場,我願意您充分地發揮你的神威,充分地享受屠殺的快樂。

    我不會跟在您的背後,讓您分心,顧慮我,保護我,使得江東的子弟兵讪笑您為了一個女人失去了戰鬥的能力。

    ” “噢,那你就留在後方,讓漢軍的士兵發現你,去把你獻給劉邦吧!”虞姬微笑。

    她很迅速地把小刀抽出了鞘,隻一刺,就深深地刺進了她的胸膛。

    項羽沖過去托住她的腰,她的手還緊緊抓着那鑲金的刀柄,項羽俯下他的含淚的火一般光明的大眼睛緊緊瞅着她。

    她張開她的眼,然後,仿佛受不住這樣強烈的陽光似的,她又合上了它們。

    項羽把耳朵湊到她的顫動的唇邊,他聽見她在說一句他所不懂的話:“我比較喜歡那樣的收梢。

    ” 等她的身體漸漸冷了之後,項王把她胸脯上的刀拔了出來,在他的軍衣上揩抹掉血漬。

    然後,咬着牙,用一種沙嗄的野豬的吼聲似的聲音,他喊叫:“軍曹,吹起畫角!吩咐備馬,我們要沖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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