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臉上見過這樣的表情。
他以為死是生命的變形内的生命的解脫。
據說加本特的研究方法是科學的,但是“死”這個謎到現在為止似乎還不曾得到一個确定的解答。
我更愛下面的一種說法:死是“我”的擴大。
死去同時也就是新生,那時這個“我”滲透了全宇宙和其他的一切東西。
山、海、星、樹都成了這個人的身體的一部分,這一個人的心靈和所有的生物的心靈接觸了。
這種經驗是多麼偉大,多麼光輝,在它的面前一切小的問題和疑惑都消失了。
這才是真正的和平,真正的休息。
這自然是可能的。
我有時也相信這種說法。
但是這種說法畢竟太美麗了。
而且我不曾體驗到這樣的一個境界。
我想到“死”的時候,從沒有聯想到這一個死法。
我看見的是黑的門,黑的影子。
倒是有一兩次任何事情都不去想的時候,我躺在草地上,望着傍晚的天空和模糊的山影,樹影,我覺得自己并不存在了,我與周圍的一切合在一起變成了一樣東西。
然而這感覺很快地就消失了。
要把它捉回來,簡直不可能。
但這和死完全沒有關系,并不能證實前面的那種說法。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在前面說過沒有一個死了的人能夠回來告訴我關于死的事情。
對于這句話我應該加以更正。
我有一個朋友患傷寒症曾經死過幾小時,後來被一位名醫救活了。
在國外的幾個友人還為他開過一個追悼會。
他後來對我談起他的死,他說他那時沒有一點知覺,死就等于無夢的睡眠。
加本特認識一位太太,她患重病死了兩三個鐘頭,家人正要給她舉辦喪事,她忽然活轉來了。
此後她又活了三四年。
據說她對于死也沒有什麼清晰的感覺。
但有一點她和我那位朋友不同。
她是一個意志力極堅強的女人,她十分愛她的兒女,她不能舍棄他們,所以甚至在這無夢的睡眠中她還保持着她的“求生的意志”。
這意志居然戰勝了死,使她多活了幾年。
詩人常說“愛征服死”。
愛的确可以征服死,這裡便是一個證據。
若就我那位朋友的情形來說,那卻是“科學把死征服”了。
像這樣的事情倒是我們常常會遇見的。
然而從死過的人的口裡我們卻不曾聽過一句關于死的恐怖的話。
許多人在垂危的病中掙紮地叫着“我不要死”,可是等到死真的來了時,他(或她)又順服地閉了眼睛。
的确這無夢的睡眠,永久的安息,是一點也不可怕的。
可怕的倒是等死。
而且還是周圍那些活着的人使“死”成為可怕的東西。
那些眼淚,那些哭聲,那些悲戚的面容……使人覺得死是一個極大的災禍。
而天堂地獄等等的傳說更在“死”上面罩了一個可怕的陰影。
我在小孩時代就學會了怕死。
别的許多人的遭遇和我的不會相差多遠。
世間不知道有多少人因為怕死甘願低頭去做種種違背良心的事情。
真正視死如歸的勇士是不多見的。
像耶稣被釘在十字架,布魯諾上火柱不用說,這是指舊社會中說的。
喬·布魯諾是意大利偉大的思想家,因傳播無神論,批評宗教和教皇的特權等等受到宗教的審判,1600年在羅馬受火刑,活活地燒死在火柱上。
……像這樣毫不躊躇地為信仰犧牲生命的古往今來能有幾人!
人怕死,就因為他不知道死,同時也因為不知道他自己。
其實他所害怕的并不是死,我讀過一部通俗小說即《四羽毛》,這是一本宣揚英帝國主義“功績”的壞書。
,寫一個被百口稱作懦夫的人怎樣變成勇敢的壯士。
這是一個臨陣脫逃的軍官。
别人說他怕死,他自己也以為他怕死。
後來為環境所迫,他才發見了自己的真面目。
他并不是一個怕死的人。
他怕的卻是“怕死”的“怕”字。
他害怕自己到了死的時候會現出怯懦的樣子,所以他逃避了。
後來他真正和死對面時卻沒有絲毫的畏懼。
許多人的情形大概都和這個軍官的類似。
真正怕死的人恐怕也是很少很少的罷。
倘使大家都能夠明白這個,那麼遍天下皆是勇士了。
“死”不僅是不可怕,它有時倒是值得願望的,因為那才是真正的休息,那才是永久的和平。
正如俄國政治家拉吉穴夫所說:“不能忍受的生活應該用暴力來毀掉。
”一些人從“死”那裡得到了拯救。
拉吉穴夫自己就是服毒而死的(在1802年)。
還有俄羅斯的女革命家,“五十人案”中的女英雄蘇菲·包婷娜後來得了不治之病,知道沒有恢複健康的希望了,她不願意做一個靠朋友生活的廢人,便用手槍自殺。
那是1883年的事情。
去年夏天《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