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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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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遊了三潭印月回到船上,月亮已經從淡墨色的雲堆裡逃出來了。

    水面上靜靜地籠罩了一層薄紗。

    三個鼎樣的東西默默地立在水中,在淡淡的月光下羞怯地遮了它們的臉,隻留一個輪廓給人看。

    三個黑影距離得并不很近,在遠處看,常常使人誤把樹影當做它們中間的一個。

     船向右邊去,說是向博覽會紀念塔駛去。

    坐在我對面的張忽然指着我背後的方向問道:“前面是什麼地方?” “那是蘇堤。

    ”黃接口說。

    我回過頭去看,我知道他們說的是那一帶被黑黝黝的樹木遮掩了的長堤。

    那裡沒有燈光,隻有一片黑影表示了岸與水的分界。

     “要是能夠上去走走也好!”張渴慕似的說。

    他素來就憧憬“蘇堤春曉”的勝景,這一年的春天他同三個友人到西湖遊玩,據說他本來打算在春天的早晨到蘇堤上去散步,可是那天早晨偏偏落大雨,他隻得掃興地跟着朋友們回上海去了。

    在湖濱旅館裡住了三天,連蘇堤是什麼樣子他也不知道。

    回到上海以後他便抱怨朋友,于是張與蘇堤的事在友人中間就成了笑談。

    一提到蘇堤,張的渴慕馬上被喚起來了,這是誰都知道的事。

     “好,正有月亮,上去走走也好。

    ”黃似乎了解張的心情,馬上附和道,“我們就叫船往蘇堤靠去。

    ” 雖然離蘇堤并不遠,我自己并不想去蘇堤,因為我害怕耽誤時間。

    可是張既然那麼說,黃又那麼附和,我也不願意使他們掃興,就一口答應了。

    我們叫船夫把船往蘇堤靠去。

     “那裡燈也沒有,又沒有碼頭,不好上岸。

    ”船夫用幹燥的低聲回答我們,這樣的聲音表示他并不願意把船往那邊靠去。

    “那裡沒有一個人,也沒有什麼好玩的,你們先生還是明天去玩吧。

    ”他還絮絮地說。

    他完全不了解張的心情。

     “不要緊,那裡可以上去。

    ”黃堅持說,他似乎曾經這樣上去過。

    “你隻顧搖過去好了。

    ”“我說不好上去,你們先生不肯相信。

    那裡有很高的草,我不會騙你們先生。

    ”船夫不高興地分辯說。

     “好,我們就不要上去了。

    ”我說。

    我想船夫的話也許有理。

    不然他為什麼不願意去呢?他給我們劃船是按鐘點論報酬的,劃一點鐘有三角錢,多劃一點鐘,當然可以多得三角錢。

     “不行,我們一定要上去。

    你看現在月亮這樣好。

    機會萬不可以失掉。

    明天說不定就會下雨。

    ”張熱心地說,仰起頭望月亮,我想他大概被他理想中的勝景迷住了。

     “你快把船靠過去罷,我們自己會上岸的。

    ”黃固執地吩咐船夫道。

     “你把船搖到那裡再說。

    要是真的不可以上岸,我們在船上看看就是了。

    ”我用這樣的話來調解他們兩人的争論。

     船到了蘇堤,船夫停了槳,先說:“你們先生看可以上去嗎?” 他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不可以上去。

    我很懂得。

    不過我馬上也不能夠解決這個問題。

    我看見船靠在樹下。

    這一帶盡是樹木,并不很密,樹叢中也有可走的路。

    但是我的眼睛分辨不出究竟那些路是被水淹了,是污泥,沼澤,還是幹燥可走的土地。

    我仿佛覺得那是泥沼。

    我正想說:“那是泥沼,恐怕沒法到堤上去。

    ” “等我試試看。

    ”黃馬上站起來,手挽着樹枝,使船靠得更近些,就揀了幹燥的地方走上去了。

    他站在樹叢中,回頭叫我們。

    張在那裡拾他的手帕。

    我便跨過去,預備先上岸。

    我知道黃走過的地方是可以走的。

     “先生,我不劃了。

    請你把錢給我,讓我回去罷。

    ”船夫說。

     “為什麼不肯劃呢?”我驚訝地問。

    “我們還是照鐘點算錢,上岸去玩一會兒,你不是可以多得點錢嗎?” “我不劃了,你們把船錢給我。

    我從來沒有給人家這樣劃過。

    ”他生氣地說,向我伸出了手。

     “黃,下來,我們不要上去了。

    我們還是坐船到博覽會塔去罷。

    ”我聽見船夫的話覺得掃興,便對着黃大聲叫道。

     “上面好得很,你們快點上來。

    先遊了這裡,等一會兒再到博覽會塔去!”黃在堤上興緻勃勃地大聲說。

    他又轉身往前面走。

     “我不等了,你們另外雇船罷。

    ”船夫明白地說。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容易生氣。

     “我們在上面并不要玩多久,馬上就要回去的。

    你沿着堤蕩槳,把船搖到那邊等我們。

    ”我看見一方面黃不肯下來,而張又在這時候上了岸,一方面船夫又是如此固執不通,便極力開導他。

     “你們上岸去,又不認識路,說不定把路走錯了,會叫我等三五個鐘頭。

    ”他忍住了怒氣說。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

    在短時間,在一兩分鐘以内,我受傷了,我的小資産階級的自尊心受傷了。

    原來那些話都是托辭。

    總之,他疑心我們會騙他。

    上岸去,當然可以步行或者坐車回旅館,這裡不比在三潭印月孤零零立在湖中,沒有船便不能出去。

    他也許有理由,也許有過經驗,可是他冤枉了我們。

    我可以發誓,我們想也沒有想到這上面去。

     我被人疑為騙子!我的小資産階級的自尊心受傷了。

    我好像受到了大的侮辱。

    我極力忍住,不要叫自己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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