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的事情一樣,太狂妄了罷。
但是像我這樣的蠢材總高興揀狂妄的事情做。
我正要說話,孩子卻在那邊大聲喚他。
他忽然皺一下眉頭,用痛苦的聲音對我說:“回去罷!……”就走去迎他的孩子。
逗子的信來了。
信封上鑲印着黑邊,裡面一張紙片印着下面的句子:賜寄亡妻滿子的供物,拜領之後,不勝感謝,亡妻遺體已于某日安葬在逗子的某地,道遠不及通知,請原諒。
夫大口某某父大口某某從堀口君手裡接過這紙片讀了兩遍,不由得想起了法國女人和日本女人的問題。
兩隻發亮的眼睛仿佛還在紙片上閃動。
那張曾經在三鋪席房間的電燈光下一度光輝地閃耀過的少女的面龐又在我的腦子裡浮動起來。
“怎麼突然來了這東西?”我問。
“是呀!第一次的通知并不曾接到,也沒有送過什麼東西去。
不知怎麼卻來了這謝帖。
這錯誤竟使我連她死去的日期也不知道。
”他那極力忍住而終于忍不住的悲痛的聲音,我聽着更增加了我的寂寞。
橫山滿子的面顔最後一次在我的腦子裡消失了。
我把鑲印着黑邊的紙片還給堀口君時,看見他在揩眼淚,就說:“人反正是要死的。
死了也就不必再提了。
其實我好幾年前就擔心着她會來一個‘心中’呢!誰知她倒多活了幾年。
”
我把話說完,才知道自己又說了不恰當的話,真是粗人!但是話說出也沒法改正了。
“你怎麼知道?”他驚訝地問我。
“什麼?”我聽見他的意外的問話,不覺更驚訝地反問。
“‘心中’!”他加重語氣地說。
“‘心中’!我不過這樣推測,報紙上不是常有‘心中’的記載嗎?老實說我從前倒擔心着她和你也許會來一下這個把戲。
”我說得很老實。
“哦!”他歎息地應了一聲,驚訝的表情沒有了,代替的是悔恨。
于是他告訴我:“她的确幾次向我這樣提議過,我都沒有答應。
最後一次她約我同到華嚴泷去,是寫了長信來的。
我回了一封信說: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人沒有一點力量,所以違抗命運的舉動是愚蠢的。
我們隻是一葉小舟,應該任憑波浪把我們載到什麼地方去。
順從了命運活着,以後總會有好的結果。
……這樣她就跟我決裂了。
我們從此也沒有見面。
如果我當時答應了她,我這時也不會在這裡了。
我知道她的決心是很堅強的。
前天夜裡還仿佛夢見同她去什麼地方‘心中’似的。
”
“現在好結果來了罷!”我聽完他的故事隻說了這短短的一句話。
也許是譏諷,也許是同情,也許是責備,也許是疑問。
其實這些全包含在這句話裡。
我不能夠相信在那時候的他們的面前就隻有他所說的兩條路,我不能夠相信應付生活就隻有這兩種辦法。
事實上他把那個最重要的倒忘記了。
“現在好結果來了罷!”他疑惑地重複着說,然後猛然省悟地責備自己道,“自己種的苦果自己吃,沒有什麼話可說。
”臉上立刻起了一陣可怕的痛苦的痙攣。
我看見這個就仿佛看見牲畜在屠刀下面哀号,心裡也起了戰栗。
“那麼你還相信命運嗎?”我不安慰他,卻責備地追問道。
他不回答我,隻是埋下頭挺直地跪在坐蒲團上面。
學校裡放了年假。
一連幾天堀口君都忙着在念經和抛擲供物。
差不多每天吃中飯的時候,他都要告訴我說:昨晚某某人的靈魂又到我家裡來了。
于是就簡略地告訴我那個人的生平。
無論是男或是女,那些人都是這個社會的犧牲者,而堀口君卻說他們全是順從命運的好人。
于是傍晚他就提了一包供物到海邊去把那親友送走了。
而在家裡又會有另一個親友的靈魂在等候他超度。
這個人,當他對我申訴痛苦的時候,他露出等人來援救似的無可奈何的心情;而跪在神櫥前面,他卻毫不遲疑地去超度别人的靈魂了。
這也許是宗教的力量罷。
但這宗教卻把那無數的鬼放進了他的家中,使他與其說是活在人間不如說是活在鬼的世界裡了。
新年逼近的時候,平日默默地勞動着的堀口夫人便加倍默默地勞動起來。
在堀口君,也多了一件寫賀年片的事情。
隻有那小孩更高興地往各處找朋友玩。
樓上不消說是靜得像一座墳墓。
我一個人在那裡翻閱陳腐的書籍,受古聖賢的圍攻。
新年一到,這家庭似乎添了一點生氣。
郵差不斷地送了大批的賀年片來;拜年的人也來了不少,雖然大半都是在玄關口留了名片或者寫着“禦年賀”的紙卷,并不曾進房裡來。
但門前的人影究竟增加了許多。
小孩也時常帶了他的朋友來,多半是些穿着很整齊的和服的小姑娘。
常常在庭前用羽子闆拍着羽根羽根:毽子(日本語)。
玩,這雖是女孩的遊戲,但近年來已經有不少的少年在玩了。
勞動了一年的堀口夫人,在她的蒼白的圓臉上也露了笑容,多講了幾句話。
晚上沒有事情,也把我邀到客廳裡火火辶幸旁邊去玩“百人一首”。
玩這種遊戲我當然比不過他們夫婦。
堀口君有四天沒有到海邊去了。
大概新年裡鬼也需要休息罷。
但是一月五日這天的午後他忽然又勤苦地念起經來,一連念了三四個鐘點以後,他就在下面大聲邀我同到海邊去。
我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