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着急地說:“你——你,我叫你晚上不要來。
外面情形不好,你怎麼又跑來了?”
“你開開門,出來,我跟你說幾句話。
”男人催促道,他的聲音裡含了一點喜悅,好像他看見少女的面貌,心裡得到一點安慰似的。
“你快說,快說!你快點走,會給我爹碰見的!”女的不去開門,卻把頭往外面伸出來些,仍然帶着畏怯的聲音說話。
一陣微風吹過,牽牛藤跟着風飄舞。
幾片綠葉拂到她的濃發上。
“你快點出來說。
我說完就走,不會給你爹看見的。
”男人固執地央求道。
少女把頭縮回去關上了窗戶,很快地就開了門出來,站在門檻上。
男人看見她,馬上撲過去抓起她的一隻膀子。
她把身子一扭掙開了,也不說什麼抱怨的話,卻隻顧催促道:“你快說!快說!我爹跟東家〖ZW(〗她的東家是日本人。
就要回來了。
”
“你為什麼怕見我?難道你真的相信你爹的話?”男人驚疑地說,他輕輕地幹咳了兩聲。
“你不要故意說話來氣我。
我怕我爹會碰見你。
我爹要曉得你還常常來,他定規要想方法對付你。
”少女膽怯地答道。
男人還沒有答話,她又關心地接着說:“這樣晚你還跑來做什麼?你的身體不好,你又在咳嗽。
”
少女依舊站在門檻上,男人背靠在門前牆邊。
等她閉了口他便氣憤地說:“這個我倒不怕。
你爹太豈有此理。
從前我們在鄉下的時候,他待我很好。
那時我們在一起,他沒有說過一句話。
現在他在你東家這裡很得意,就連我的面也不要見了。
其實我在小學堂裡教書,掙來的錢也可以養活自己,就跟他女兒來往,也不算坍他的台。
況且他的行為就不是什麼高尚的。
“
少女伸過手去把他的一隻手捏住,溫和地說:“我爹是個糊塗人。
他隻聽東家的話,東家說什麼好,就是什麼好。
我爹說你們是壞人,說你們專教小孩子反對‘友邦’反對“友邦”,指抗日。
,又說你們鼓勵小學生抗這抗那的。
”
“這一定是你東家的意思。
你爹真是個漢奸!”男人擺脫了少女的手氣沖沖地插嘴說。
“你難道也相信我是個壞人?”
少女望着男人憂戚地微笑了,她溫柔地答道:“我當然不跟他一般見識。
我相信你是好人。
不過我爹完全跟着東家一鼻孔出氣。
他說過他看見你領着小學生遊行,喊口号。
他恨你,他說你是個亂黨。
你跑到此地來看我,很危險。
我很不放心。
”
“我不怕。
我不相信他敢害我!”男人依舊氣惱地說,他接連幹咳了幾聲。
他把一隻手按住胸膛,喘了兩口氣。
“你看,你的病還沒有好,你又要生氣!你也要好好地養息養息。
你還在吃藥嗎?”少女憐惜地說。
“近來倒好一點。
好些時候不吐血了。
咳嗽也不多。
我想大概不要緊。
”男人溫和地答道。
“我看你千萬不可大意。
你也應該當心。
現在不早了,你還是回去吧。
”少女關心地勸道。
這時候,從巷子的另一頭送過來皮鞋的聲音,在靜夜裡聽起來非常響亮。
“好,玲子,我走了。
”男人慌張地說,就伸手去握住玲子的一隻手,不立刻放開,一面還繼續說:“我也就因為這兩天外面謠言很多,我很擔心你,才特地跑來看看。
你要早早打定主意。
你從你爹那裡聽到什麼消息嗎?”
少女微微地搖頭,回答道:“我爹什麼話也沒對我說。
他整天跟東家在外面跑。
他從來不給我講那些話。
你不要擔心我。
這兩天情形不好,你自己跑到此地來,倒要當心在半路上出毛病,冤枉吃官司……”她沒有把話說完,遠遠地響起了汽車的喇叭聲。
她連忙掙脫手,急急說:“你快走,東家回來了。
”
“玲子,我走了,明天晚上再來看你。
”男人下了決心似的說,就轉過身朝外面大步走去。
“明天晚上你不要來。
”玲子還跑下石階揮手囑咐道。
但是他好像沒有聽見似的連頭也不回就走出去了。
少女還在門前牆邊站了一會兒。
她倚着牆仰起頭看天空。
清冷的月光沒遮攔地照在她的臉上,風把她的飄蓬的濃發吹得微微飄舞。
她的并不美麗的圓臉這時突然顯得十分明亮了。
那一對不大不小的眼睛裡充滿着月光。
我靜靜地注目看,我不能夠看見她的黑眼珠。
原來眼眶裡包了汪汪的淚水。
并沒有汽車開進巷子裡來,喇叭聲早消失在遠方了。
少女方才的推測顯然是錯誤的。
這個清靜的巷子比在任何時候都更靜。
地上是銀白色的。
紅色的門,淺黃色的牆,配上她那身白底藍條子布的衫褲。
在玻璃窗旁邊還有一株牽牛藤在晚風裡微微舞動它的柔軟的腰肢。
這是一幅靜的、美麗的、幻想的圖畫。
我不覺癡癡地望着它。
我忘了我的房間。
我覺得我是在另外一個世界裡面了。
少女忽然猛省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