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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母親和二姐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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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個多麼大的打擊。

    特别是二姐,在大姐死後,她是母親的長女,母親對她,有比對兒子和其他幾個女兒更殷切的要求,這就是希望她能更像母親那樣做人,做一個既懂詩書又谙家務,必要時還能勇于犧牲的人。

    她從小跟着母親讀詩背詞,還能做針線活,又最能體貼母親在大家庭中做長房媳婦的苦處。

    她似乎很早就成熟,在廣元縣,當楊嫂患病,不能再帶領堯棠和堯林時,她就接替了楊嫂,把自己的床搬到他們的房間裡,伴着他們睡,代替楊嫂給他們講故事。

    她和三姐差一歲,回成都後,她們兩個人睡在一起,房間裡有一本《烈女傳》,那是爺爺指令她們讀的,也是學館裡給她們讀的課本。

    從這本書裡,她們學到了許多封建的“婦道”,作為婦女,她們要忍受一切,順從一切。

    那本書裡有許多可怕的人物,堯棠聽姐姐們說過,那是她們的榜樣。

    有個寡婦因為陌生的男子拉了她的手,她便把自己的手砍掉;有個王妃,宮裡起火,甘願燒死,也不出來,因為怕失體面;有個女子,明知父親在河裡淹死,她自己不會遊泳,仍投水去找他父親屍體。

    兩個姐姐性情溫和,很像母親;但熟讀了這樣的書後,顯得與她們的年齡不大相符的沉默寡言,有時甚至十分憂郁。

    特别是二姐,她的身體,本來在廣元就已經十分單薄,一回到成都,到了秋涼季節,就不斷咳嗽,有時還發現潮熱,人逐漸消瘦,中醫一直治不好。

    有一次高熱不退,幾天下來,神志都昏迷了,多虧母親請了四聖祠醫院的英國女醫師來,給打了針,服了藥片,才把她救了過來。

    醫師說,二姐患的是肺結核,中國人叫它作“女兒痨”,這要很好的調養,還得注意心境愉快。

    祖父和父親卻不相信西醫,他們很怕洋鬼子,但又輕看洋鬼子,認為對外國人還是敬而遠之的好。

    母親卻悄悄地與那幾個英國女教士結交,經常來往,還帶着堯棠到醫院玩,使堯棠有機會第一次認識外國朋友,對她們送給母親的《新舊約全書》中文譯本很感興趣,雖然他當時并未讀它,隻覺得這本書的皮面精裝,與中國的線裝書完全是兩種不同裝幀,因此印象根深。

     二姐服了西藥,病有些好轉,不幸的是母親的死給了她一個很大刺激,悲傷加重了她的病情,她的身體更加消瘦了,有時連飯也吃不下,咳嗽卻不停。

    一個月的喪事過去,她已經不得不經常躺在床上了。

    可是母親已經去世,再也沒有人去請四聖祠醫院的西醫來為二姐診病。

    父親隻相信中醫,而中醫那時對肺結核的治療是沒有辦法的。

    二姐十六歲的生命,像一盞少油的燈,漸漸地黝黯,就要熄滅了。

     雖然封建大家庭的變化十分無情,但一切仍要按照它的舊規矩、舊禮制辦事。

    這個家庭以老太爺為主子,當然什麼都得聽他的,一切活動都得圍着他轉動。

    母親在七月裡去世,全家悲痛之情未已,而當年十一月裡祖父的生 日卻又來到,為了應付這一樁大事,公館裡上上下下忙了近一個月,照樣請了戲班子進來,熱熱鬧鬧地演出了三天大戲。

    戲台搭在大廳上,正是在停樞的簽押房隔壁。

    天井裡擺了幾十桌酒,主人殷勤招待,客人又吃又看,熱鬧而快活;隻有二姐一個人躺在廂房裡,沒人照料她。

    堯棠悄悄地跑去,隻見她咳嗽,喘氣,一句話也說不出。

    好不容易天暗了,掌上了燈,客人散去了些,而戲還在演出,父親發覺二姐孤單得可憐,便叫人把她扶了出來,讓她坐在一把藤椅上。

    二姐失神的眼光停在戲台上,也不知道她看到了些什麼。

    堯棠卻見到她的臉色蒼白,人瘦得隻剩了一張皮和一副骨頭,眼球凹了進去,再也不像幾年前在廣元拉着他的手從母親房間出來陪伴他睡覺的二姐了。

    過了半晌,二姐輕輕一聲喊:“我要進去。

    ”就顫顫巍巍地讓女傭把她扶了進去。

    從此,人家再也不曾看見她出來過,因為兩天後她那年輕的生命就結束了。

    她像玉蘭花一樣潔白的青春,一點不留痕迹地在這個大公館裡消失了。

    她死的時候天還不曾亮,堯棠正睡着,做夢正走到一個陵園裡,在花叢中發現一個新墓,墓邊的樹枝上有唱着歌的小鳥,還有彩蝶在墓前飛舞。

    他正想朝着墓碑走去,看那碑文上寫些什麼,忽然聽見一陣哭聲,醒來才發覺那是三姐的哭聲,原來二姐就在這個時候去世了!三姐哭得很悲傷,她倆一直睡在一個房裡,一起讀書,一起做針線,一起玩。

    現在二姐死了,她以後的命運将是怎樣呢?生活在這個封建大家庭裡,她也很可能成為悲劇中的角色吧,茫茫的未來在等待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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