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
有幾個晚上,他甚至到放轎子的大廳中,坐在自己的轎子裡,把轎簾上的玻璃敲碎。
見大哥精神失常,堯棠十分痛苦。
他憎恨這個家庭,他覺得它好像又奪去了一個愛他的人。
他要反抗,他要行動,他要把眼前的一切毀棄,把舊的秩序制度破壞,實現新的理想,他想起在一家刊物上看到過一份《适社的旨趣和大綱》,雖很有興趣,但他是否參加,當時不曾作出決定,此刻便又從屋角裡把那份刊物找到,把它仔細看了一下,原來那是在成都出版的一份叫《半月》的刊物,這個“大綱”登在第十四期上,文章是從什麼地方轉載來的。
看來那個“适杜”是個秘密團體,“大綱”實際是一篇宣言。
這正是他眼前夢寐以求的一個組織。
堯棠的心跳動得厲害,把它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禁不住把信紙攤到桌上,以十分激動的心情,寫了一封十分熱情的信,給那《半月》的編輯,希望他們介紹,讓他參加“适社”。
隔了一天,正通順街李公館的大門前,來了個客人。
他衣着樸素,舉止文靜,不像公館裡的常客。
但看他的容貌,顯然年齡已有二三十歲,決不會是李公館少爺們的同學。
當他被迎入二門,門房裡的人才知道是來看堯棠的。
經通報,堯棠立刻從内天井跑了出來,一看卻是個陌生人。
未及通話,這個人就從衣袋裡摸出一封信,原來是《半月》雜志編輯部寫給堯棠的。
來的人就是這家刊物的一個姓章的編輯。
堯棠有些出乎意料之外的高興,他要把那個編輯迎到自己房裡談話,那編輯卻和善地對他說:“還是你到我家裡來談吧,我們幾個人一起談。
信裡有我的地址,還有指定的日期和時間。
”他說完話,就走了。
堯棠興奮得一夜沒有睡好,第三天,就按規定的時間,到了
章編輯的住處。
那是間簡陋的平房,但也還寬敞,好像是單身住着。
堯棠到時,房間裡除了章,還有三個年齡比堯棠大幾歲的青年已先在那裡。
其中一個戴着近視眼鏡,面貌憨厚,态度和藹可親,他的名字叫吳先憂,原來是堯棠在外國語專門學校高年級的同學。
他的名字大概是根據範仲淹“先天下之憂而優”那句話來的。
另外兩個人,一個姓張,一個姓來。
堯棠先聽了他們四個人的介紹,又聽了他們各人毫無掩飾地表露内心感情的談話,覺得他們的坦率、真誠,那是在李公館中的長輩中找不到的,就是在兄弟姐妹中也很難發現這樣傾心談吐的機會。
他們沒有虛僞的禮節,沒有互相提防的戒心,完全是赤誠相見,心與心在交流。
堯棠禁不住内心的激動,也把長期郁結在自己心中的痛苦、不平、積憤和憂慮吐露出來。
他覺得這些人是那樣可親,那樣真誠,那樣可以信賴,好像他們都是與他相交多年的老朋友、親哥哥。
他從他們的嘴裡,了解到适社是在重慶;而在成都,他們準備另外成立一個組織,以後要請他加入并參與工作。
至于适社,他們也為他寫了信,介紹他與那邊的負責人通信。
後來,成都的組織果然也成立了,它的名稱叫“均社”,是個與成都的軍閥統治相對立的秘密組織。
從這個時候開始,堯棠就被人認為“安那其主義者”。
堯棠在幾十年以後,回顧他在那個時期的幼稚時,也曾說他在“五四”
運動以後,開始接受新思想的時候,“面對着一個嶄新的世界,我有點驚惶失措……隻要是伸手抓得到的新的東西,我都一下子吞進肚裡。
隻要是新的進步的東西我都愛,舊的落後的東西我都恨。
我的腦袋并不複雜,我又缺乏判斷力。
以前讀的不是四書五經,就是古今中外的小說。
後來我開始接受了無政府主義,但也隻是從克魯泡特金的小冊子和刊物上一些文章裡得來的……”
當時堯棠帶着幸福的微笑從姓章的編輯家中出來,他手裡拿着他們送給他的幾本适社出版的小冊子,如獲至寶,回到李公館,他好像覺得自己的眼界開闊了,立刻給适社負責人寫了信,表達了他那一顆純真的心。
從這一年四月,堯棠在《半月》上發表了他的第一篇文章,從《怎樣建設真正自由平等的社會》,這個題目就可以發現:他是多麼渴望人間的平等與自由啊!在這一期的《本社社員錄》中,也有他的名字,這就是:“芾甘”。
這是他在出生後父親給他起的名字,取自《詩經》裡的《召南。
甘棠》詩的第一句“蔽芾甘棠”。
從這時開始,堯棠确實有些像他的名字一樣,稚嫩的小樹,得到甘露的滋潤,生命有了轉機,在他的生活道路上出現了微光。
這就是他在《半月》雜志社開始工作,雖是業餘的,是在完成每天外國語專門學校的功課之後的工作,但這工作對他說來是多麼新鮮,多麼有意義!而且,在從事這些工作的過程中,他與這幾個青年建立起了一種親密無間的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