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的氣氛,在這個即将崩漬的大家庭中遊蕩着。
幸而大哥發病的時間不多,仍能去商業場股份有限公司辦公。
他的第一個孩子慶斯患腦膜炎死了,這使他很傷心,也使堯棠感到悲凄。
堯棠歡喜這個孩子,曾經常逗着他玩,不料軍閥混戰時期所流行的傳染病,把這個不到四足歲的小生命也奪了去。
這幾年中,堯棠死了母親、父親、二姐、十妹和侄兒慶斯,幾乎平均每年有一個人去世。
這是一個多麼使人憂傷的世界。
第二年,即1923年,4月,三姐堯彩要出嫁了。
三姐由于祖父和父母死亡,連年服喪,耽擱了她的婚姻。
其實那年她也不過二十三歲,但在那個年代,人們已經把她作為“老姑娘”來看待,所以隻得嫁給一個三十多歲的人做繼室。
她出嫁那天,堯棠跟着大哥、三哥一起去參加婚禮。
他看見他的三姐那張蒼白的沒有表情的臉,臨上轎時痛哭失聲,苦苦掙紮的情景;後來又在拜堂儀式時看到新郎那世故庸俗的神态,禁不住預感到三姐命運的悲慘。
他想到二姐的死,以及二叔家的四姐嫁後的遭遇,他為三姐擔憂,心頭上罩上了一片陰雲。
他要離開這個家庭的心情也更迫切了。
隔了一個月,他與三哥堯林争取到繼母、大哥和二叔的同意,告别了故鄉成都。
這件事,經過他們兄弟倆多次互剖心腹,交換意見,才下這個決定。
自從祖父死後,堯棠就想沖破封建牢籠,離開這個大家庭,但他從來不曾想到自己去上海或北京讀書;相反,倒是堯林,他性格開朗、樂觀,很有理想,在中學畢業時就想到北京考大學,現在外專學習又告一段落了,便決心出去。
他鼓勵堯棠和他一起走。
堯棠希望出去,但又有點放心不下在封建牢籠受苦的大哥和其他幾個親人。
幸喜大哥身體比以前好了一些,三姐出嫁了,繼母身體也還健康,而且他們都同意兄弟倆出門求學的打算。
首先是大哥,他覺得自己到上海考大學的志願沒有完成,現在要讓兩個弟弟到京滬進大學深造。
堯棠雖然因為在外專是旁聽生,沒有中學文憑,但他功課好,以同等學曆去北京或上海考大學,也還是可以的。
離家的那天早上,堯棠和堯林到二叔房裡去辭行,二叔也顯露出親人離别之情,從衣箱裡掏出二十塊銀元來,交給他們兄弟倆,再三叮囑在外要小心謹慎,要保護好自己的安全。
三叔三嬸那時已搬出公館(後來又遷回),
暫住在正通順街另一幢房子裡。
當他們去辭行時,要想看望平時要好、久不見面的六姐,出來接待的卻是堂弟堯格,也就是現在還健在的李西舲老人。
他為人老實,經常被父母打罵,性格有些憂郁,看見他們來告别,不覺有些戀戀不舍,因為他隻比堯棠小一歲,童年時經常在一起遊戲。
至于曾與堯林他們共同參加讀書會的六姐,因繼母與三嬸鬧翻,這次卻沒有出來。
他們沒有能夠與六姐話别,心裡感到遺憾。
雖然以後三哥堯林還曾常與六姐通訊,但一個很有勇氣、力求上進的六姐,三叔、三嬸竟把她關在家裡,這對她有什麼好處呢?幾年以後,堯棠聽說六姐的生活過得并不愉快,處境寂寞,曾寫出過這樣的詩句:“往事依稀渾似夢,都随風雨到心頭”。
她後來竟終生未嫁。
堯棠和三哥堯林上碼頭的時候,送行的隻有大哥堯枚一人。
大哥看着他們登上木船,含着眼淚對他們說:“上海離成都有幾千裡路程,從此我和你們離開得遠了,希望你們勤寫信,不要忘記家。
我會覺得你們仍在我身邊的。
生活如有困難,就寫信來,家中經濟雖然不比以前了,但我一定盡力幫助你們。
”他講完這話,沉吟了一下,又說:“希望你們學業完成,就回家來,幫我重振家業。
”堯棠知道大哥的心願,他是一直期望他們兄弟倆能刻苦努力,為家庭“争口氣”,以求有個“出頭”的日子。
大哥還希望堯棠能考進大學讀工程系,做個工程師,回家來參加建設。
大哥以為有了工程師這樣的職業,生活就比較穩定,不比他們上代人捐官買爵,到頭來個個無一技之長。
他把自己當初的理想,轉移到他的兄弟身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