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六年下半年,中國文壇的春天到了。
那時蘇共剛開過第二十屆代表大會,會上揭露了斯大林的嚴重錯誤和對他的個人崇拜造成的嚴重後果,這給國際上帶來了很大的震動。
中國共産黨不主張全盤否定斯大林,但主張破除對斯大林與蘇聯經驗的迷信,對我們解放思想是有利的。
在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上,在中國作家協會的理事擴大會上,在與中共領導及市領導人的交談中,在與作家、藝術家朋友的廣泛接觸裡,巴金都受到“百花齊放、百家争鳴”氣氛的感染。
黨要求知識分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看來十分真誠。
而巴金也從自己善良的願望出發,響應号召,在那一年七月開始,連續寫了十幾篇雜文,對眼前某些不正常現象提出了意見。
這實際是巴金後來寫《随想錄)的先聲,雖然當時他的這種運用雜談形式直抒所感的積極性,不久就受到挫折。
他的聲音是首先在《人民日報》副刊上發出來的。
他的第一篇文章是用“餘一”筆名寫的《鳴起來吧!》他針對當時許多人談“百家争鳴”,隻停留在稱贊“百家争鳴”好,或者隻關心怎樣“鳴”才能“鳴”得對,甚至害怕沒有領導的“亂鳴”。
這樣,巴金就首先“闖”出來說:“現在還是‘言歸正傳’,讓大家先來‘鳴’一下吧。
倘使把時間大量地花在事前的讨論上,等到得出結論,定下不少新的清規戒律,号召大家起來齊鳴的時候,恐怕沒有多少人有勇氣來‘鳴’了。
”他又說:“請不要估低群衆的水平,因此也用不着害怕‘亂鳴’,群衆不會擁護‘亂鳴’的。
我覺得即使有人‘亂鳴’,也比沒有人‘鳴’好些。
”過了幾天,看到茅盾用“玄珠”筆名談“獨立思考”,巴金也用同樣題目談了這個問題,但他比茅盾談得更坦率,他說:“我們并沒有喪失獨立思考的能力。
問題在于:有些人自己不習慣‘獨立思考’,也不習慣别人‘獨立思考’。
他們把自己裝在套子裡面,也喜歡硬把别人裝在套子裡面。
他們拿起教條主義的棍子到處巡邏,要是有人從套子裡鑽出來,他們就給他一悶棍。
他們聽見到處都在唱他們聽慣了的那種沒有感情的單調的調子,他們就滿意地在套子裡睡着了。
”
巴金說這樣的話,完全是從他周圍的生活實際出發喊出來的聲音,人們該可以想象得到在反“胡風反革命集團”運動以後上海文壇以至中國文壇出現的一些不正常現象。
巴金還在這篇短文中說:“他們的棍子造成了一種輿論,培養出一批應聲蟲,好像聲勢很浩大,而且也的确發生過起哄作用。
可是這種棍子并沒有打掉人們的獨立思考的能力……打悶棍,頭一次也許有用處,要再來,别人早已提防了。
誰都知道,教條是死的,人是活的……所以‘百家争鳴’的号召對他們是有很大的作用的。
他們需要‘鳴’,也應當鼓勵他們大‘鳴’。
要是他們真的大‘鳴’起來,教條主義者的棍子就隻好收起來了。
”
巴金講的話,當然是真理,但持真理的人有時不一定掌握實權。
他今天這樣說,看來還不曾有人來反對,但躲在一旁緊握實權的人卻早已記在心裡。
他們在等待着他說更多的話,他們準備伺機報複。
在許多與文化有關的工作體制和工作作風問題上,巴金也‘鳴’了起來。
他繼續在《人民日報)寫文章,要求人們“重視全國人民的精神食糧”。
他說:“讀者抱怨買不到書;出版社抱怨好書銷得少;而新華書店決定印數時又太武斷;新華書店抱怨出版社的新書内容介紹寫得簡單而不可靠,始終不
見有人出來考慮怎樣解決這些問題。
“他還在上海的《文藝月報)喊出”觀衆的聲音“,他說:”有人把戲曲界的‘百花齊放’歸功于戲曲改革的工作,卻似乎忘記了觀衆、忘記了藝人,也忘記了過去那許多優美的劇目。
有人強調戲改工作的必要,卻似乎忘記了許多年來我們許多優秀的藝人就一直在改戲。
“他認為最近幾年,有些人”撇開演員的舞台創造,用大刀闊斧把劇本斬來砍去,将觀衆愛好的保留節目改得面目全非“,是無法使人贊美他們的工作的。
對編輯工作,巴金最了解,同時眼前他身受其害,這方面的意見更多,更尖銳。
他在《文藝月報》的另一篇短文上,搬用魯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