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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沒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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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題(頭三十篇中除兩篇外都沒有标題),從無計劃到有計劃,從夢初醒到清醒,從随想到探索,腦子不再聽别人指揮,獨立思考在發揮作用。

    拿起筆來,盡管我接觸各種題目,議論各樣事情,我的思想卻始終在一個圈子裡打轉,那就是所謂十年浩劫的“文革”,有一個時期提起它我就肅然起敬,高呼“萬歲!”可是通過八年的回憶、分析和解剖,我看清楚了自己,通過自己又多多少少了解周圍的一些人和事,我的筆經常碰到我的傷口。

    起初我攤開稿紙信筆寫去,遠道寄稿也無非為了酬答友情。

    我還有這樣一種想法:發表那些文章也就是卸下自己的精神負擔。

    後來我才逐漸明白,住了十載“牛棚”我就有責任揭穿那一場驚心動魄的大騙局,不讓子孫後代再遭災受難。

    我邊寫、邊想、邊探索;愈寫下去,愈認真、也愈感痛苦;越往下寫越是覺得筆不肯移動,我時而說筆重數十斤,時而講筆有千斤重,這隻是說明作者思想感情的變化。

    寫《總序》的時候,我并不覺得筆沉重,我也沒有想到用“随想”做武器進行戰鬥。

     我從來不是戰士。

    而且就在《随想錄》開始發表的時候,我還在另一本集子的序文中稱“文革”為“偉大的革命”。

    十多年中在全國報刊上,在人們的口頭上,“偉大的”桂冠總是和“文革”連在一起,我惶恐地高呼萬歲也一直未停。

    但是在《嚼火集》的序裡我已經看出那頂紙糊的桂冠不過是安徒生的“皇帝的新衣”。

    我的眼睛終于給撥開了,即使是睡眼矇眬,我也看出那個“偉大的”騙局。

    于是我下了決心:不再說假話!然後又是:要多說真話!開始我還是在保護自己。

    為了淨化心靈,不讓内部留下肮髒的東西,我不得不挖掉心上的垃圾,不使它們污染空氣。

    我沒有想到就這樣我的筆會變成了掃帚,會變成了弓箭,會變成了解剖刀。

    要消除垃圾,淨化空氣,單單對我個人要求嚴格是不夠的,大家都有責任。

    我們必須弄明白毛病出在哪裡,在我身上,也在别人身上……那麼就挖吧! 在這由衰老到病殘,到手和筆都不聽指揮、寫字十分困難的八年中,“随想”終于找到箭垛有的放矢了。

    不能說我的探索和追求有多大的收獲,但是我的書一卷接一卷地完成了。

    我這個病廢的老人居然用“随想”在荊棘叢中開出了一條小路。

    我已經看見了面前的那座大樓:“文革博物館”。

     三 我說過“随想”是我的“無力的叫喊”。

    但五卷書卻不是我個人的私有物,我也不能為它們的命運作任何安排。

    既然它們“無力”,不會引起人們注意或關心,那麼就讓它們自生自滅吧。

    在我們這樣大的文明古國,幾聲甚至幾十聲間斷的叫喊對任何人的生存都不會有妨礙。

    它們多麼微弱,可以說是患病老人的歎息。

     絕沒有想到《随想錄》在《大公報》上連載不到十幾篇,就有各種各類唧唧喳喳傳到我的耳裡。

    有人揚言我在香港發表文章犯了錯誤;朋友從北京來信說是上海要對我進行批評;還有人在某種場合宣傳我堅持“不同政見”。

    點名批判對我已非新鮮事情,一聲勒令不會再使我低頭屈膝。

    我縱然無權無勢,也不會一罵就倒,任人宰割。

    我反複思考,我想不通,既然說是“百家争鳴”,為什麼連老病人的有氣無力的歎息也容忍不了?有些熟人懷着好意勸我盡早擱筆安心養病。

    我沒有表态。

    “随想”繼續發表,内地報刊經常轉載它們,關于我的小道消息也愈傳愈多。

    仿佛有一個大網迎頭撒下。

    我已經沒有“脫胎換骨”的機會了,隻好站直身子眼睜睜看着網怎樣給收緊。

    網越收越小,快逼得我無路可走了。

    我就這樣給逼着用老人無力的叫喊,用病人間斷的歎息,然後用受難者的血淚建立起我的“文革博物館”來。

     為什麼會有人那麼深切地厭惡我的《随想錄》?隻有在頭一次把“随想”收集成書的時候,我才明白就因為我要人們牢牢記住“文革”。

    第一卷問世不久我便受到圍攻,香港七位大學生在老師的指揮下赤膊上陣,七個人一樣聲調,揮舞棍棒,殺了過來,還說我的“随想”“文法上不通順”,又缺乏“文學技巧”。

    不用我苦思苦想,他們的一句話使我開了竅,他們責備我在一本小書内用了四十七處“四人幫”,原來都是為了“文革”。

    他們不讓建立“文革博物館”,有的人甚至不許談論“文革”,要大家都忘記在我們國土上發生過的那些事情。

     為什麼内地版的《真話集》中多一篇《鷹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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