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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索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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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裡。

    這句毫無根據的話讓當時的廣州市政府的人看到了,他們拿出可靠的材料,找發行《中學生》雜志的開明書店交涉,書店無話可說,隻好登報道歉,廣告費就花去兩百多元。

    我販賣假話闖禍的事大概就隻有這一件。

    但我寫文章時并不知道這是朋友的信口“随說”。

    像這樣的事以後還有,隻是沒有闖禍罷了。

    因此我應當補充一句:堅持不說假話,也很困難。

     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欺騙讀者。

    我倒願意拿本來的面目同讀者見面,我說把心交給讀者,并不是一句空話。

    我不是以文學成家的人,因此我不妨狂妄地說,我不追求技巧。

    如果說我在生活中的探索之外,在寫作中也有所探索的話,那麼幾十年來我所有追求的也就是:更明白地、更樸實地表達自己的思想。

    在舊社會中寫作,為了對付審查老爺,我常常挖空心思,轉彎抹角,避開老爺們的注意,這是不得已而為之,但這決不是追求技巧。

    有人得意地誇耀技巧,他們可能是幸運者。

    我承認别人的才華,我自己缺少這顆光芒四射的寶石,但是我并不佩服、羨慕人們所謂的“技巧”。

    當然我也不想把技巧一筆抹殺,因為我沒有權利幹涉别人把自己裝飾得更漂亮。

    每個人都有權随意化妝。

    但是對裝腔作勢、信口開河、把死的說成活的、把黑的說成紅的這樣一種文章我卻十分讨厭。

    即使它們用技巧“武裝到牙齒”,它們也不過是文章騙子或者騙子文章。

    這種文章我看得太多了! 三十年代我在北平和一個寫文章的朋友談起文學技巧的問題,我們之間有過小小的争論,他說文學作品或者文章能夠流傳下去主要是靠技巧,誰會關心幾百年前人們的生活!我則認為讀者關心的是作品所反映的生活和主人公的命運,我說,技巧是為内容服務的。

    什麼是技巧?我想起一句俗話:“熟能生巧”。

    每個作家都有自己的寫作經驗。

    寫熟了就有辦法掩蓋、彌補自己的缺點,突出自己的長處。

    我那位朋友寫文章遣詞造句,很有特色,的确是好文章!可是他後來一心一意在文字上下功夫,離開生活去追求技巧,終于鑽進牛角尖出不來。

    當然他不會贊同我的意見,我甚至說藝術的最高境界,是真實,是自然,是無技巧。

    我還說,生得很美的人并不需要濃妝豔抹,而我的文章就像一個生得奇醜的人,不打扮,看起來倒順眼些。

    我不能說服他,他也不能說服我,我們走的是兩條不同的探索的路。

     四十幾年過去了,我們兩個都還活着,他放棄了文學技巧,改了行,可是取得了新的成績。

    我的收獲卻不大,因為我有一個時期停止了探索,讓時光白白地飛逝,我想抓這個抓那個,卻什麼也不曾抓住。

    今天坐在書桌前算了算賬,除了慚愧外再也講不出什麼。

    失去了的時間是找不回來的。

    但是未來還不曾從我的手中飛走,我要抓緊它,我要好好地利用它。

    我要繼續進行我生活中的探索,一直到擱筆的時候。

     我不能說我的探索是正确的,不!但它是認真的。

    一九四五年我借一個小說人物的口說明我探索的目标:“變得善良些,純潔些,對别人有用些。

    ” 那麼我已經做到了?沒有,遠遠沒有!所以我今天仍然要說:我不是一個文學家,我也不想做一個藝術家,我隻要做一個“善良些、純潔些、對别人有用些”的人。

    為了這個,我決不放下我的筆。

     二月二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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