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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方令孺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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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路參觀的亞非作家們将在杭州會合。

    作為中國代表團的副團長的我和一些工作同志先去西湖,同當地的作家進行聯系。

    我以為九姑會出來接待遠方的客人,可是在這裡連一個文聯或者作協分會的熟人也看不到。

    說是都有問題,都不能出來。

    我不敢往下問,害怕會聽到更可怕的消息,反正有一位省文化局長就可以體現我們燦爛的文化了。

    離開杭州的前夕,一位菲律賓詩人問我為什麼在這山青水秀、風景如畫的地方看 不到詩人和作家?我吞吞吐吐,答不出來。

    回到上海,送走了外賓,我自己也受到圍攻,不能出來了。

     現在回想起來我還有似夢非夢的感覺,當時也是如此,我總以為不是真的。

    但是事情一件一件地來了,抄家,強迫勞動,一夜之間成為賤民……等等。

    我的女兒在家裡待不下去,她和同學們一起出去串聯,經過杭州,她去看望了九姑,九姑接待了她,還借給她零用錢。

    那是十一月底的事,九姑雖然靠邊,卻未受到隔離審查,還留我女兒在白樂橋家中住了一晚。

    據說黃山賓館的服務員揭發她在黃山用牛奶洗澡,九姑非常憤慨。

    一九六一年我們在黃山過暑假,後來蕭珊帶着孩子來了,住在半山的紫雲樓,黃山賓館就在紫雲樓下面,我們每天都要去看九姑。

    那裡并不豪華,九姑也沒有受過特殊的待遇。

    清早我們都喝豆漿,誰也不曾見過牛奶。

    但是對運動中的所謂揭發,我們都有一些體會,上面要什麼,下面就有什麼。

    年輕時候看舊小說,我總是不懂“莫須有”三字怎麼可能構成天大的罪名,現在完全明白了。

    十年浩劫中來了一個封建文物大展覽,大家都“深受教育”。

    大約在第二年十月“造反派”在上海作協分會舊址批鬥前市委宣傳部長石西民,我也給揪去陪鬥。

    在會上杭州來的“造反派”發言要石西民交代将方令孺拉進黨内的“罪行”。

    石西民沒有正面回答。

    我替九姑擔心,可是以後我也不曾得到什麼不祥的消息。

     一九七四年五月我的女婿到杭州工作,我要他去看望九姑,他找到了她。

    她仍然住在原來的地方,隻是屋子減少了,隻剩了一間。

    她已經七十八歲,她的女婿死了,女兒身體又不好,很少有人理她。

    她很寂寞,有時盼望我女婿去陪她打撲克。

    她給我來過信,可是我的問題并未徹底解決,不便經常給她去信。

    再過一年半,我的情況仍然沒有改變,我的命運還是給捏在“四人幫”的爪牙的手裡。

    我的女兒也去了杭州,她也去過白樂橋。

    她和她的愛人給八十歲老太太的孤寂生活中帶去一點溫暖和安慰,但是他們除了工作和學習,還有自己的活動,還要參加搞不完的批這批那的運動,哪裡能經常去看望她?! 一九七六年九月底,我女兒、女婿回上海過國慶,我問起九姑的情況,我女兒說她患肺炎住在醫院裡,他們去看過她,她已經認不出他們。

    節後他們回到杭州就給我寄來方令孺同志追悼會報道的剪報,原來我們談論她的時候,她已經不在人間。

     九姑活過了八十,不算短壽。

    在靠邊期間她還下過水田勞動,經受了考驗,也終于得到了“解放”。

    但是她沒有能充分地利用她的生命和才華,她不能死而無憾。

    更令人感到遺憾的是隻差十多天的時間,她沒有能看到“四人幫”的覆滅。

     “四人幫”垮台後我兩次去西湖,都沒有到她的墓前獻花,因為這樣的墓是不存在的。

    我知道有骨灰盒,但骨灰盒還不如心上的祭壇,在我的心上那位正直、善良的女詩人的紀念永遠不會褪色。

    我兩次經過白樂橋,都是坐在車子裡匆匆地過去,眼前一片綠色,什麼也沒有看清楚,可是我眼裡有一位老太太拄着手杖帶笑地不斷揮手! 離開杭州我就去北京參加茅盾同志的追悼會。

     在人民大會堂新疆廳裡休息,我坐在丁玲同志旁邊。

    她忽然對我說:“我忘記不了一個人:方令孺。

    她在我困難的時候,主動地來找我,表示願意幫忙。

    我當時不敢相信她,她來過幾次,還說:‘我實在同情你們,尊敬你們……’她真是個好人。

    ”我感謝丁玲同志講了這樣的話。

    九姑自己沒有談過三十年代的這件事情。

     五月十五日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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