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們家庭年紀最小的成員是我的小外孫女,她的名字叫端端。
端端現在七歲半,念小學二年級。
她生活在成人中間,又缺少小朋友,因此講話常帶“大人腔”。
她說她是我們家最忙,最辛苦的人,“比外公更辛苦”。
她的話可能有道理。
在
我們家連她算在内大小八口中,她每天上學離家最早。
下午放學回家,她馬上擺好小書桌做功課,常常做到吃晚飯的時候。
有時為了應付第二天的考試,她吃過晚飯還要溫課,而考試的成績也不一定很好。
我覺得孩子的功課負擔不應當這樣重,偶爾對孩子的父母談起我的看法,他們說可能是孩子貪玩不用心聽講,理解力差,做功課又做得慢,而且常常做錯了又重做。
他們的話也許不錯,有時端端的媽媽陪孩子複習數學,總要因為孩子“頭腦遲鈍”不斷地大聲訓斥。
我在隔壁房裡聽見叫聲,不能不替孩子擔心。
我知道自己沒有發言權,因為我對兒童教育毫無研究。
但是我回顧了自己的童年,回想起過去的一些事情,總覺得灌輸和責罵并不是好辦法。
為什麼不使用“啟發”和“誘導”,多給孩子一點思索的時間,鼓勵他們多用腦筋?我想起來了:我做孩子的時候,人們教育我的方法就是責罵和灌輸;我學習的方法也就是“死記”和“硬背”(誦)。
七十年過去了,我們今天要求于端端的似乎仍然是死記和硬背,用的方法也還是灌輸和責罵。
隻是課本的内容不同罷了,豈但不同,而且大不相同!可是學生功課負擔之重,成績要求之嚴格,卻超過從前。
端端的父母經常警告孩子:考試得分在九十分以下就不算及格。
我在旁聽見也膽戰心驚。
我上學時候最怕考試,走進考場萬分緊張,從“死記”和“硬背”得來的東西一下子忘得精光。
我記得在高中考化學我隻得三十分,是全班最末一名,因此第二次考試前我大開夜車死記硬背,終于得到一百分,否則我還畢不了業。
後來雖然畢了業,可是我對化學這門課還是一無所知。
我年輕時候記性很好,讀兩三遍就能背誦,但是半年以後便逐漸忘記。
我到了中年才明白強記是沒有用的。
幾十年來我常常想,考核學習成績的辦法總得有所改變吧。
沒有人解答我這個問題。
到了一九六八年我自己又給帶進考場考核學習毛澤東思想的成績。
這是“革命群衆”在考“反動權威”,不用說我的成績不好,鬧了笑話。
但是出乎我的意外,我愛人蕭珊也被“勒令”參加考試,明明是要看她出醜。
她緊張起來,一個題目也答不出來,交了白卷。
她氣得連中飯也不吃。
我在樓梯口遇見她,她不說一句話,一張蒼白色的臉,眼睛裡露出怨恨和絕望的表情,我至今不會忘記。
我還隐約記得(我的記憶力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