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思編輯她父親的多卷本選集,要我為這個集子寫序,我沒有答應。
作為靳以的老友,看見他的多卷本集子終于編成,即将問世,我是高興的。
能在這方面盡一點力,那也是我的本分。
我不想寫序,隻是因為我不曾具備寫序的條件。
要是嚴肅地對待工作,我認為對寫序的要求應當嚴格,更嚴格。
柯靈同志為《李健吾劇作選》寫的序文是一個榜樣。
我指的是他的寫作态度。
他在醫院中養病,為了寫這篇序文托人到處借書,花了兩個多月的工夫,幾乎把健吾的話劇創作全讀了。
我很想學習柯靈。
倘使在十年以前,我還有可能将《靳以選集》中的作品全部重讀一遍,但是現在我已經沒有時間和精力了,過去保留的印象又逐漸模糊,我不能信口開河,也不便寬待自己,所以我兩次婉辭,因為我寫不出像柯靈寫的那樣的序文。
時間跑得意外地快。
我的健康也以同樣的速度壞下去。
但是潔思的編輯工作完成了,她似乎因為沒有人為《選集》寫序感到苦惱,也可能因為我不肯答應感到失望。
我鼓勵潔思自己動筆寫一篇編者的序言。
她熟讀了《選集》中的每篇作品,一定有許多話要說,她又是她父親最疼愛的孩子,把她的真摯、樸素的感情寫出來,就能打動讀者的心。
可是她謙虛,不肯寫。
而我,我知道她一家人為了靳以的多卷集的出版奮鬥了二十多年,我也不願意看見這個集子冷冷清清地同讀者見面。
沉默使我痛苦,即使我手裡隻有一管毫無技巧的筆,即使我寫字相當困難,我也要一字一字地寫下我此時此地的思想感情。
我和靳以是從兩條不同的道路接近文學的,他是大學生,我沒有上過大學。
我發表作品比他早一兩年。
我認識他的時候,商務印書館的《小說月報》某一期上同時發表了我們兩人的短篇小說,後來我去北平,住到文學季刊社,和他(還有振铎)一起編輯《文學季刊》,他同我就相熟了。
我常常想起一九三四年上半年在北平的生活,當時我們都住在三座門大街十四号北屋,每人一個小房間,中間有一間大的辦公室,靳以和我坐在一張大寫字台的兩面,我們看校樣,看稿件,也寫信,寫文章。
他的寫作态度十分認真。
他不像我拿起筆就寫,他總是想好了以後才動筆,他有時也對我講述小說的故事情節,講得非常動人。
他并不花費工夫斟酌字句,我很少見他停筆苦思。
他的作品我讀過不少,但時間久了,記憶力衰退,即使是從前喜愛的篇章也逐漸消失在遺忘中,隻有像《别人的故事》、《生存》一類的短篇長久地印在我的心上。
我想起他,眼前就出現他伏案寫作的形象。
我不知道我的印象對不對,我認為他是一個人道主義的藝術家,有一顆富于同情的心。
将來會有人研究他的創作的道路。
他的作品可以幫助我們更多地了解舊中國。
它們會得到越來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