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的新的讀者。
作品放在面前,讀者們會作出自己的判斷,用不着我在這裡饒舌。
我隻說我想說的話。
我在北平的那個時期和靳以到上海編輯《文季月刊》與《文叢》的時期,我們在一起真是無話不談,而且談得投機。
以後我們從内地回到上海,一直到一九五九年十月他最後一次住進醫院都是這樣。
當然,我們之間也有過分歧,但是難得發生争執。
他對我的作品不一定全滿意,不過也少發表尖銳的批評。
我對他的《青的花》一類的作品也有意見,但後來我多知道一些他的事情,多了解他過去的創傷,我就無話可說了。
他走上文學道路是付出了高昂代價的。
在當時寫小說并不受人尊重,他的初戀遭到失敗,就因為他不肯放棄文學的事業。
他不僅終生堅持寫作,而且從一九三四年開始又搞起了文學期刊的編輯工作,從《文學季刊》、《文季月刊》、《文叢》、《現代文藝》、《小說月報》(與周而複同志合編)一直到《收獲》(中間還有些日報的文學副刊),他付出了多少辛勤的勞動。
最後在醫院病室裡他還在審閱《收獲》的稿件。
我們兩人對文稿的看法不一定相同,但是多年來我看見他勤勤懇懇、認真負責地埋頭工作,把一本一本的期刊送到讀者面前,我深受感動。
我做編輯工作就遠不如他,我做得很草率,他是我所見過的一位最好的編輯,要是他能活着編選自己的集子,那有多好!不過潔思理解她父親,她做這工作也很認真負責,而且注入了深的感情,她不會使她父親的讀者失望。
靳以剛剛活了五十歲。
最後十年他寫得不多。
他很謙虛,在五十年代他就否定了自己過去的作品。
我還記得有一次,不是一九五五年就是五六年,我們在北京開會,同住一個房間,晚上我拿出《寒夜》橫排本校樣在燈下校改,他看見了就批評我:“你為什麼還要重印這種書?”我當時還不夠謙虛,因此也隻是笑笑,仍舊埋頭看校樣。
後來《寒夜》還是照常出版。
但是,兩三年、四五年以後我自己也感到後悔,終于徹底否定了它。
否定肯定,一反一複,作家的思想也在變化。
靳以離開我們二十三年,我無法知道他現在對自己作品的看法,但是我可以說出我今天的意見。
作家有權否定自己的作品,讀者也有權肯定作家自己否定的作品,因為作品發表以後就不再屬于作家個人。
優秀的文學作品都是人民的精神财富。
凡是忠實地反映了當時社會生活的作品,凡是鼓勵人積極地對待生活的或者給人以高尚情操的,或者使人感覺到自己和同胞間的密切聯系的作品,凡是使人熱愛祖國和人民、熱愛真理和正義的作品都會長久存在下去。
靳以的作品,至少他的一部分作品,也不會是例外。
三月二十二日
本篇最初發表于一九八二年三月三十日香港《大公報·大公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