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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 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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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前進的。

    你可以引導别人的思想進入另外的一條路,但是你不能把别人的思想改變成見風轉動的風車。

     那十年中間我自己也宣傳了多少“歪理”啊!什麼是歪理?沒有思路的思想就是歪理。

     “四人幫”垮台以後我同一位外賓談話,他不能理解為什麼“四個人”會有那樣大的“能量”,我吞吞吐吐始終講不清楚。

    他為了禮貌,也不往下追問。

    我回答外國朋友的問題,在這裡總要碰到難關,幾次受窘之後終于悟出了道理,脫離了思路,我的想法就不容易說服人了。

     二 十天前我瞻仰了嶽王墳。

    看到長跪在鐵欄杆内的秦太師,我又想起了風波亭的冤獄。

    從十幾歲讀《說嶽全傳》時起我就有一個需要解答的問題:秦桧怎麼有那樣大的權力?我想了幾十年,年輕的心是不怕鬼神的。

    我在思路上遇着了種種的障礙,但是順着思路前進,我終于得到了解答。

    現在這樣的解答已經是人所共知的了。

    我這次在杭州看到介紹西湖風景的電視片,解說人介紹嶽廟提到風波獄的罪人時,在秦桧的前面加了宋高宗的名字。

    這就是正确的回答。

     這一次我在廊上見到了刻着明代詩人兼畫家文征明的滿江紅詞的石碑,碑立在很顯著的地方,是詩人親筆書寫的。

    我一眼就看到最後的一句:“笑區區一桧亦何能,逢其欲。

    ”這個解答非常明确,四百五十二年前的詩人會有這樣的膽識,的确了不起!但我看這也是很自然、很尋常的事,順着思路思考,越過了種種的障礙,當然會得到應有的結論。

     我讀書不多,文征明的詞我還是在我曾祖李璠的《醉墨山房詩話》中第一次讀到的,那也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

    書還在我的手邊,不曾讓人抄走、毀掉,我把最後一則詩話抄錄在下面: 予在成都時,有以嶽少保所書“忠孝節義”四大字求售者,價需三百金,亦不能定其真僞,然筆法遒勁,亦非俗手所能。

    又嘗見王所作滿江紅詞,悲壯激烈,凜凜有生氣,其詞曰(原詞略)。

    明文征明和之曰: 拂拭殘碑,敕飛字依稀堪讀。

     慨當時倚飛何重,後來何酷! 果是功成身合死,可憐事去言難說(贖)。

     最無辜,堪恨更堪憐,風波獄。

     豈不惜(念),中原蹙? 豈不念(惜),徽欽辱? 但徽欽既返,此身何屬? 千古休談(誇)南渡錯,當時隻(自)怕中原複。

     笑區區一桧亦何能,逢其欲! 誅心之論,痛快淋漓,使高宗讀之,亦當汗下。

     我隻知道李璠活了五十五歲,一八七八年葬在成都郊外,已經過了一百零四年了,詩話寫成的時間當然還要早一些。

    詩話中并無驚人之處,但我今天讀起來仍然感到親切。

    我曾祖不過是一百多年前一個封建小官僚,可是在大家叩頭高呼“臣罪當誅”、“天王聖明”的時候,他卻理解、而且贊賞文征明的“誅心之論”,這很不簡單!他怎麼能做到這樣呢?我的解釋是: 用自己的腦子思考,越過種種的障礙,順着自己的思路前進,很自然地得到了應有的結論。

     五月六日 本篇最初發表于一九八二年五月十三日香港《大公報·大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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