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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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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商談日程時,我隻向主人提一個要求:去中島健藏先生墓前獻花。

    第二天上午車子把我送到了豪德寺,中島京子夫人早已在門口等候,文化交流協會的白土吾夫先生也來了,他們給我帶路,女兒小林或者擔任譯員的小陳攙扶我。

     多少年我沒有這種“清晨入古寺”②的感覺了。

    但是我怎麼能相信我是去掃墓呢!?這位分别七年的老友,他的笑聲還在我的耳邊。

    我多麼想看見他,我有多少話要對他說啊!我着急,我為我的移動艱難的左腿感到苦惱。

    ……雖然吃力,雖然慢,我終于到了中島先生安息的地方。

    整潔、樸素的墓碑上刻着他們伉俪的名字。

    碑前一對插花的石瓶,下面還有一個香爐。

    白土先生指着碑上填紅色的京子夫人的大名說:“這是我們的習慣。

    ”我點點頭答道:“我們過去也是這樣。

    ”旁邊還有中島先生亡故父母的合葬墓。

    墓碑同樣整潔、大方,我的父母就是這樣合葬的,我母親安葬的時候,父親就讓他的名字刻在墓碑上。

    三年後父親的棺木入土,碑上的紅字才塗成黑色。

    這已經是六十幾年前的事了,但那樣的墓碑還鮮明地印在我的心上。

     我把花插在石瓶裡,我看看四周,空氣清新,很安靜,又很肅穆。

    我望着墓碑,我在心裡喚着他的名字,二十幾年中的往事一一出現在眼前。

    我想着,想着。

    他明明舉着酒杯對我微笑。

    我恭敬地向他鞠了三個躬。

    我睜大眼睛,莊嚴的墓碑默默地對着我,沒有人講話。

    我的耳邊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為我們的友誼幹一杯吧。

    ”我的眼睛濕了。

    我責備自己:我來遲了,又不曾把酒帶來。

    我在墓前沉思片刻,好像在同墓中人對談。

    然後我再虔誠地鞠一個躬……為什麼還要帶酒呢?我已經把心掏出來挂在墓前了。

    我含着淚水對京子夫人說:“多好的人啊,他沒有私心,為着人民的友誼拿出自己的一切。

    ”離開豪德寺以後,我一直在想吳季劄的故事③,我永遠忘不了别人轉告我的一句話:“日本的中島健藏一刻也沒有忘記他們。

    ”中島先生好像就坐在我的身邊。

     三 在京王飯店的高樓上,每天都有老友來看我。

    我們交談的時間并不長,講的都是普通的問候話,可是這些話來自我們的内心,包含着真誠的祝願和無限的關心。

    這樣的交談是一種友情的積累。

    多一次會晤就多一番了解。

    我同這些朋友大都有二三十年的交往,雖然中間經過一場“文革”的大災難,友情也并未中斷,它仿佛一本大書照常一頁一頁地翻過去。

    幾十分鐘的會見,半小時的暢談,常常把長時間的想念牢牢地連在一起。

    根據個人的經驗我懂得了“世世代代友好下去”的意義。

     朋友S從橫濱來看我。

    他也拄着手杖,步履蹒跚,還有一個人在照料他。

    三年前我在上海見到他,他的身體似乎比現在好些。

    一九八○年我和冰心大姐訪問日本,他還作為主人接待過我們,那時我就發現他比在“文革”前衰老多了。

    後來聽人講起他在“文革”期間受了“極左”思潮的影響,替我國“左派”做過宣傳,在國内得不到人們的諒解,因此很感痛苦。

    這樣的事我聽說在一些歐洲朋友中間也發生過,因此我隻當做“小道消息”聽了進去,并不曾向那位朋友問個明白。

    說句實話,我早已習慣了這種事情,不以為奇了。

     我們親切地握了手,一次又一次。

    朋友S在客位上坐下來,我們短短地講了彼此的情況。

    我忽然發覺他的面貌似乎年輕了些,原來他的發型變了:他剪了平頭。

    我什麼也沒有問,隻是聽他講他的一些事情。

    “我剪掉頭發,為了懲罰自己,為了表示不原諒自己……”他的話使我大吃一驚,我沒有想到他講得這樣認真,可以說我毫無思想準備。

    但是,我不能沉默,我得表态。

    我就老老實實地說出自己的想法:“這不能怪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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