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營歡騰喧鬧起來了。
那些衣衫褴褛的貧農們,一個個背着大口袋,像亂紛紛的工蜂一般,擁擠在李大官人家的倉房前面,把應退的糧食背回家來。
他們笑了,杏花營笑了。
說也奇怪,還是同一個杏花營,頃刻間煥發了新的生命。
人們愁苦的面容像被一陣春風吹得無影無蹤,田間地頭和街頭巷尾到處都揚着笑聲。
一切都充溢着勃勃的生機。
高紅并沒有就此罷手,她懂得不整頓改造基層政權仍然是不可靠的。
經過繼續發動群衆,民主選舉,終于把聽命于李大官人家的村長、村副和其他幹部撤換下來。
新選了劉拴柱擔任村長,周秀女擔任村副,光棍大叔也當了糧秣主任。
工作立刻有力地開展起來。
高紅正準備回去報告工作,上級又下來了新的指示,要她乘此有利時機,掀起參軍熱潮,動員優秀青年壯大部隊。
不用說,前方持續不斷地戰鬥,部隊必須及時得到補充。
高紅知道這種工作同發動減租還有不同:發動減租是發動群衆為自己的切身利益進行鬥争,而參軍則是要他們自己或自己的親人獻出生命。
這是非同小可的,工作本身是相當艱巨的。
高紅免不了走家串戶地去做工作。
好在這時同初來杏花營不同了,村幹部和黨支部都配合得很好。
經過一個禮拜的動員,村裡已經有十幾名青年報名。
高紅雖然住在周二家裡,卻沒有動員國強參軍。
因為她看見周二背駝得那麼厲害,心裡很有點可憐他;如果再把他的兒子動員出去,未免心中不忍。
因此話到嘴邊就咽回去了。
哪知這天她剛從一家貧農那裡出來,卻被國強截住。
“你為什麼不找我參軍呢?”他滿臉不高興地問,“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過去在高紅面前,他是不敢擡眼睛的;現在熟慣了,把眼睛睜得大大地瞅着她。
高紅自然不能說出自己隐秘的情感,就笑了一笑,避開說:
“你是挺好的小夥了,我怎麼會瞧不起你?”
“那你為什麼不找我呢?”
“我是考驗考驗你的自覺性嘛!”高紅随機應變地說。
國強聽了這話,高興了。
“告訴你,我是決心要報名的!”
“這個……,我當然贊成。
”高紅說,“你先同你娘商量商量。
”
高紅這天跑了好幾家,實在累了;晚上回到周二家,一倒在炕上就睡熟了。
夜半醒來,聽見院子裡還在悄聲談話。
隻聽國強用撒嬌的聲音說:
“媽,你就答應我吧。
你看人家都去了,我怎麼能落到他們後邊去呢?”
隔了一會兒,隻聽房東大娘說:
“孩兒,我不是攔你,你媽不是那種不懂事的,我是可憐你爹。
你看他那個樣兒,剛剛四十幾就成了小老頭兒了。
你走了以後家裡的地可怎麼辦呢?”接着,似乎有抽泣的聲音。
“媽,你不要這樣。
”又是國強的聲音,“村裡說,我走了以後,村裡會有人代耕的。
”
隔了一會兒,大娘似乎停住了抽泣:“話都是這樣說,誰知道到時候會怎樣!”
下面的聲音裡帶着一種固執的意念:“我想,拴柱哥不會說話不算數,再說這是邊區政府的政策。
媽,你就答應我吧!”
“叫你爹說!”又是大娘的聲音。
沉默下來了,沒有再說話。
大約停了一袋煙工夫,才聽見一個充滿決斷的堅實有力的土音說:
“孩兒他娘,你就叫孩兒去吧。
打日本,這是正事。
我周二窩囊了一輩子,不能再讓孩子也窩在家裡!”
事情仿佛這麼一錘定音,下面又沉默下來了。
不一時,聽見大娘摸索着走進來,沒有點燈,就在自己的身邊悄悄躺下。
高紅卻再也難以成眠。
不是别的,而是一種東西深深地感動着她,使她進一步認識到貧農這個階層。
這個階層,在農村中的地位最低,所處的境遇最困難,而他們的革命性也最強。
即如這次參軍來說,也以貧農的子弟居多。
盡管他們的生活最為困難,但他們卻是如何地深明民族大義啊!
擴軍工作相當順利。
杏花營報名參軍的青年有三十餘名,幾乎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