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了一遍。
眼瞅着高紅的眼圈紅了。
“太可惜了!”高紅掏出手絹擦了擦湧出的淚水。
停了半晌,又說,“他是個好人。
一個心地善良、誠實的人。
表面看,他沒有什麼,實際上很内秀,很難想象,他怎麼能寫出那麼多好詩!”
“是的。
”周天虹說,“他也愛過你。
”
“你怎麼知道?”高紅驚問,兩頰飛紅了。
這句話,周天虹本來不準備說,竟一時脫口而出,隻得回答說,他是在晨曦犧牲後,檢查烈士的遺物時發現的,“他的日記上幾乎有整整一頁說了這件事,但是他考慮我們倆的友誼主動放棄了。
當時我幾乎感動得掉了眼淚,因此,我認為他不僅是個誠實的人,而且是個靈魂高尚美麗的人。
”
“你說得很對。
”高紅緩緩地,帶着深深的感情和憐惜說,“他的這種情感,我也偶爾察覺到。
隻是他沒有挑明,我也不願傷害他。
”
過了一會兒,高紅又問:
“高鳳崗呢?也就是我那位丢人現眼的家兄,他怎麼樣了?”
周天虹怕高紅傷心,本來不願提他,現在既然高紅問起,隻有一五一十地回答。
最後說:
“殺害晨曦的雖然是毛驢酒井武夫,但是他也在場。
”
“哦,他也在場?”高紅有些驚愕。
“是的。
”周天虹說,“當晨曦申斥了他,罵了他,他就把酒井叫過來,把晨曦的頭砍了。
”
“這個壞蛋!”高紅憤恨地罵道,“真是無情的東西!你怎麼沒有抓住他呢?”
“他很狡猾。
本來有兩次幾乎抓住他,都讓他跑了。
”
“我真後悔!”高紅沉了半晌,像是自語似的低聲地說。
“你後悔什麼呢?”
“我後悔不該把他帶來。
”高紅像在回首過去,說得很慢。
“他本來本願到延安來。
因為他的思想深處,認為國民黨才是正牌兒,我們這邊成不了氣候。
我對他說,什麼叫正牌兒?真正的人民革命才是正牌兒。
我說你看過京戲沒有?那些穿着大紅背心的‘兵’不都是國軍嗎?而今安在哉!為了說服他,我用了好幾個晚上,他這才勉勉強強跟着我來了。
可見強扭的瓜不甜!”
“你說得對。
”周天虹說,“我也感覺到,他跟我們的思想始終合攏不到一起。
”
“他還有一個緻命的弱點。
”高紅說,“就是個人中心主義,個人英雄主義,或者說是唯我主義。
不管做任何事情,考慮任何問題,都以個人為中心。
他要當英雄,要當偉大人物,要站在人民群衆的頭上。
如果他的這些想法不能實現,或者受了挫折,他就要叛變。
他的行動已經做了證明。
想起這些,我真後悔!”
周天虹見高紅臉上出現了痛苦的表情,就安慰她說:
“這也沒有辦法。
雖然來自一個家庭,但受的影響不同,立場也就不同。
人各有志,就由他去吧!”
這時船正從蘆叢旁邊經過,不經意間,突然一群水鳥從蘆葦叢中飛起,撲撲啦啦地向遠處飛去。
周天虹擡頭一看,見老艄公臉上流下不少汗水,就急忙站起來,說:“老大伯,我來替你劃一陣兒吧!”老艄公說:“不用!不用!”周天虹已經到了他身邊,笑嘻嘻地把他的木槳接過來。
老艄公也就來到船艙裡,找出毛巾擦了擦汗,坐在船頭吃起幹糧來。
黃昏時分,船隻越過寬闊的白洋澱,進入了東去的大清河。
兩岸垂柳依依,又是一番景象。
在夜幕降臨的時候,他們又繼續交談起來。
不過他們坐得越來越近,談話聲也越來越低了。
隻聽周天虹問:“紅,這幾年你想我嗎?”“怎麼能不想呢?我幾乎夜夜都夢到你。
”“我也是。
”“不過我有時候也想,你會不會變?我受到這樣的摧殘,人也老了,你還會不會要我,愛我,等着我。
”“傻話,你在監獄裡受難,我哪能不等着你呢?”“我也這樣想,你決不會抛棄我。
我也因此更加強了戰勝敵人的決心。
不管遇到多大壓力,多麼危險,我都在想,我一定要活着,見到你。
”語聲停下來,借着夜色的掩護,周天虹親着她,把她緊緊抱在自己的懷裡。
……
在靜谧的夜色裡,隻有輕柔的、嘩嘩的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