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萬見事情毫無結果,隻好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土,坐着轎車敗興而歸。
他一回到自家的客廳,孫管家就帶上一臉谄笑跑過來問:
“老爺,怎麼樣,見到大小姐了嗎?”
“别提了,”高老萬滿臉怒容氣鼓鼓地說,“這人,一加入共産黨心就變了,六親不認!”
“不會吧,不管怎麼樣,她總歸是你的女兒吧!怎麼會一點情面都不給呢?”
“這你可不知道!”高老萬把手一擺,“你說下大天,她就是四個字:黨的政策。
還叫我聽貧農團的話,服服帖帖把田分給那些窮棒子們。
一釘一鉚,連點兒活泛氣兒都沒有。
”
“要真是這麼着,那事情可就難辦啦。
”
孫管家歎了一口氣,站在一邊傻愣愣地發起呆來。
高老萬兩個黑眼珠骨碌了幾下,忽然盯住孫管家說:
“老孫,這事兒你可不能傳出去!那些窮棒子,聽說我閨女回來了,本來都很害怕;你要把這事兒傳出去,他們可就不把我當人看了。
”
“那怎麼說?”
“你這麼說,”高老萬想了一下,“政府說我高老萬是個有功之臣,土改中是應當照顧的;你再說,我高老萬共産黨、國民黨兩邊都有人,誰敢動我的田地、家産,就小心他們的腦袋!”
果然,謠言很快就在這個張家莊傳開了。
一傳十,十傳百,把一個張家莊和附近的佃戶莊鬧得沸沸揚揚。
一九四七年春末夏初,土地改革已進入第一個高潮。
周圍的村莊群衆的土地鬥争進行得如火如荼,而張家莊一帶卻似乎風平浪靜,甚至靜得令人感到奇怪。
這正如平靜的江水,下面卻掩蓋着洶湧的激流。
貧農團中的一部分激進分子,早就對這種狀态看不下去。
有一天夜裡,他們終于集聚在張鐵旦的家中。
這個張鐵旦,年輕時在高老萬家當過幾年長工,後來嫌他克扣工人過分厲害,就甩手不幹,參加了八路軍。
他生得人高馬大,膀乍腰圓,勇氣過人,成長為一個相當優秀的機槍射手,且加入了共産黨。
後來,他接連負了幾次傷,其中一顆子彈,正好從左腮穿過右腮,說起話來,甕聲甕氣,就像是咬着牙齒說的。
由于身體相當虛弱,去年精簡複員,就讓他回家了。
回家時已經年過三十,又是三等殘廢,家裡窮得丁當響,媳婦就很不好找了。
虧得鄉親幫忙,找了個半傻的女子,支起了一個破家。
這個女子說是半傻,其實不如說是過分善良憨厚,多少缺個心眼兒。
結婚後給他生下一個白胖小子,夫婦間相當和美。
這張鐵旦由于處處關心群衆的利益,凡事為大家說話,也就自然而然成為貧農中的領袖人物。
當晚議論的中心,自然是本村的土改鬥争問題。
他們首先發了許多牢騷,主要是反映了兩方面的不滿。
一是派來的兩個工作組,都讓高老萬收買了。
高老萬在這方面很有經驗,工作組一來,他就用直接或間接的方式,請他們吃吃喝喝,說些花言巧語,用“筷子頭”把他們打倒了。
這兩個工作組搞些表面文章,走走過場,回去做個報告也就百事大吉。
牢騷的第二個方面,就是貧農團的領導人。
有的是直接間接和高老萬有某種聯系,有的是顧慮重重,生怕觸犯了高老萬的後台,他們完全被高老萬制造的謠言震懾住了。
說到這裡,有的青年就說:“鐵旦哥呀!你瞧瞧别的村是什麼樣兒,你再瞧瞧咱們村是什麼樣兒!别的村鬥地主鬥得熱火朝天,有的把地都分到手了,咱們村還紋絲不動。
難道說,咱們村的貧雇農都是熊包嗎?”這個聲音剛落,那個又接上去:“鐵旦哥,現在大家無非是怕他家的後台,怕捅了馬蜂窩不好收拾。
其實,這都是高老萬瞎詐唬。
聽說他閨女是到過延安的,是受過毛主席教育的,很難說她會站在她爹的立場。
即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