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周恩來就接到電報:紅一軍團一師六團于昨晚攻占了湘、桂、黔三省交界處的黎平。
這就是說,紅軍前鋒已經進入貴州。
勝利的消息自然使他感到愉快,但如此順利又不免使他感到驚異。
此時,已是十二月半,經過幾場寒霜,山色已經變成蒼黃。
當地俗諺說,“四川的太陽,雲南的風,貴州下雨象過冬”,真是一點不錯,昨晚下了一夜雨,更使人感到寒氣襲人。
紅軍從江西出發時帶的衣服不齊,經過兩個月的行軍作戰,已經挂得破破爛爛。
沒有帶棉衣的人,不得不解開小包袱把全部家當都穿在身上。
人們開始感到冬季的威脅。
周恩來騎着棗紅馬走在行列裡。
前面象是一座小小的市鎮,兩旁站着不少的人來看紅軍。
看來紅軍的政治影響在迅速擴大,老百姓不僅不跑,反而對紅軍充滿了好感和好奇。
這種景象使紅軍指戰員感到愉快,走得更有勁了。
周恩來臉上也帶着喜色,他下了馬,緩緩而行。
可是走到近前一看,卻大出意外,兩旁除了一些買賣人和市民以外,還站着一大溜窮人向紅軍求乞。
這中間有老人,有孩子,有婦女,他們一個個全是衣不蔽體,面色蠟黃,骨瘦如柴,仿佛是從地獄裡剛剛爬出來的一夥囚犯。
周恩來心中酸楚,真想不到貴州人民窮成這個樣子。
當他正凝神觀察時,一個抱孩子的婦女,好象一眼認出他是“官長”,就追了上來。
周恩來一看,她抱着的孩子光着屁股,睜着兩隻大眼;不知吃了什麼東西,肚子凸得象大皮球似的,而四肢卻瘦得象麻稭稈兒;一根一根肋骨,都能數得出來。
那婦女一邊喊一邊追着,說:“官長,舍給我件衣服吧,我的孩子快凍死了呀!”周恩來看她實在可憐,就回過頭說:
“小興國!包袱裡還有衣服嗎?快給她一件。
”
“都是軍衣,還綴着紅領章呢!”小興國遲遲疑疑地說。
“不管什麼吧,”周恩來把手一揮,“先給孩子擋寒要緊。
”
小興國這才向後跑了幾步,從棗紅馬馱着的馬褡子裡摸出小包袱,取出一件上衣,掂在手裡,嘟嘟哝哝地說:
“我看你穿什麼!”
周恩來裝作沒有聽見,接過軍衣,給孩子蓋上。
那個婦女眼淚刷刷地流着,一連聲說:
“謝謝官長!謝謝官長!”
“不要叫'官長',我們是同志!”
小興國一聽她叫官長就别扭,便立刻糾正她。
一直走出很遠,小興國回過頭,還看見她舉着孩子,帶着嗚咽喊着:
“謝謝紅軍!謝謝同志!”
隊伍離開鎮子,又行走在那蒼黃的山谷裡。
小興國一直皺着眉頭不說話。
周恩來瞅了瞅他,問:
“小鬼,你在想什麼心事呀?”
“我在想:這就是貴州嗎?”
“噢,是的,這就是貴州!”周恩來點了點頭,感情深沉。
下午,周恩來和幾個騎兵趕在中央縱隊之前來到黎平。
他們在東門外下馬,看見城門外站着兩個紅軍哨兵,還有一個帶班的幹部,頗為威武。
這個幹部一見周恩來,立即發了一聲口令,兩個哨兵很有精神地行了一個持槍禮,還對周笑了一笑。
“你們是昨天晚上進城的嗎?”
“是的。
”那個幹部恭敬地回答。
“裡面不是有一個團嗎,怎麼打得這樣快呀?”“是這麼回事,”那個幹部笑着說,“我們本來準備好好打一氣的,爬城的梯子也準備好了,哪知剛打了一會兒,這東城門就嘩啦一聲開了,出來了幾個老百姓,手裡拿着小紅旗,還噼噼啪啪地放了一挂小火鞭,算是歡迎我們。
貴州軍隊就從南門跑了!他們跑得很及時,所以我們也沒有繳獲到什麼。
……”
周恩來聽了哈哈大笑,又問:
“你們的團部住在哪裡?”
“緊挨着天主堂。
”那個幹部說,“嗳,我帶你們去吧!”
說着,就領周恩來一行進了東門。
街上盡是石頭鋪路,馬蹄敲出清脆的音響。
周恩來腳步輕快地走着,浏覽着城裡的風光。
剛向南一拐,看見一大溜長長的石階,一條南北大街,垂到深深的谷底,象彎下去的一條長弓,接着又升了上去。
打量了一番,周恩來笑着說:
“噢,原來這座城是修在山包包上呀!”
“不止一個山包包,有五個山包包哩!”那個幹部笑着說。
“一個叫黃龍山,一個叫黑龍山,一個叫赤龍山,還有兩個什麼山,聽老百姓說,黎平原來的名字就叫五垴寨。
”
說着,他們下了一百多級的石頭台階來到谷底。
沿街走去,兩側商店不少,都是古舊的闆搭門或是煙薰火燎的兩層小樓,已經紛紛開業。
尤其那些小飯鋪,在寒風裡冒着大團的熱汽,已經在招攬他們在昨天還覺得害怕還感到神秘的顧客了。
他們上了一道大坡,看見天主堂旁邊有一座比較漂亮的房子,兩側聳峙着高高的風火牆,門口站着一個紅軍哨兵。
“這就是團部了!”那個幹部指了指,打了一個敬禮就回去了。
周恩來穿過鋪面,是一個很精緻的天井,正堂屋有雕花門窗,頗為考究。
隻聽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