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一面聲音微弱地說,“孩子跟着人民長大也很好。
如果他長大,是革命的就會去找我們;如果變成敵人、壞人,也就算了。
……”
槍聲愈來愈近。
董老對擔架員揮揮手說:
“快走!我們随後就趕上去。
”
擔架下山去了。
董老和侯政進了房子,孩子哭了一陣已經在草堆上睡熟。
侯政把三十塊光洋放在孩子旁邊,那兩塊大煙土放在老百姓的兩個大粗碗裡,又用兩個碗扣起來。
董老一向重視群衆紀律,見地上狼藉不堪,又抄起笤帚掃了一掃。
“行了吧。
”侯政望望董老。
“不,還是要留下幾個字。
”
董老一面說,一面從挎包裡取出紙筆墨盒,坐在矮凳上,就着老鄉的床鋪,端端正正寫了一個紙條:
本戶主人鑒:
我們是為幹人服務的工農紅軍,今在苗家借地生子,實在出于萬不得已。
望千萬不要聽信土豪劣紳的欺騙。
因軍情緊急,此子無法攜帶,深望老鄉将他撫養成人,不勝感激。
今留下大洋三十元,煙土兩塊,僅表微意而已。
紅軍休養連董必武留
董老還沒有插上筆,槍聲已經很緊,警衛員在外面叫:
“董老,董老,快走,不走不行了!”
“急什麼!”董老訓斥道,一面把紙筆收到挎包裡,把紙條放在孩子身邊,用東西壓好,然後又輕輕地拍了拍白紗布包着的孩子,同侯政一起出了房門,匆匆下山追趕擔架去了。
賀子珍昏昏沉沉地躺在擔架上。
她偶爾睜睜眼睛,周圍都是無盡的山,山,山,好象永遠也走不出去似的。
而在這山間盤繞着的,就是她的同志,她的隊伍,那一條無盡的長龍。
再就是那無盡的雲,無盡的霧和迷蒙的煙雨了。
盡管離開那座茅屋已經很遠,她的耳邊仍然是停留不去的嬰兒的啼聲。
啼聲是那樣的稚嫩、柔弱,令人哀憐。
她想擺脫這使她不安的啼聲,想想别的,卻毫無效果。
後來,那啼聲卻忽而變得象三歲的毛毛在喊她:“媽媽,媽媽,你在哪裡?”是的,由于今天這個嬰兒的觸動,她比任何時候都更想念她的毛毛……
恍恍惚惚間,她果真回到瑞金沙洲壩來了。
她又看到了門前那棵很大很大的樟樹,和那座簡陋的木樓。
在那棵樟樹下,就是她的小毛毛和鄰家的一個小孩兒每天玩耍的地方。
但是,現在這裡空空曠曠,沒有小毛毛,也不見那個鄰家的小孩兒。
她走進院子,樓上樓下都找遍了,也空無一人。
“也許我的毛毛到山上采楊梅去了,”她想,出了門就往山上去找。
她爬了一座山又一座山,身體疲倦極了,仍然沒有看到毛毛在哪裡。
忽然她看到另一座山上有一棵大樹,那棵大樹底下,坐着一個抱孩子的婦女。
她用盡氣力爬到那棵樹下,走近一看,正是她的妹妹賀怡。
她問:“妹妹,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賀怡說:“山下都是白軍,我們就跑到山上來了。
”她又問:“我的毛毛呢,他到哪裡去了?”賀怡朝草堆裡一指,說:“那不是麼,他在那裡睡着呢。
”她往草堆裡一看,小毛毛果然穿着單薄的衣服睡在亂草裡,小手凍得又紅又腫,什麼也沒有蓋。
她剛想脫下衣服給他蓋上,小毛毛就醒了。
小毛毛叫了一聲媽媽,一下就撲到她的懷裡,還說:“媽媽,我可想你了,你和爸爸到哪裡去了,我怎麼見不着你們了呢?”又說:“媽媽,你走了很遠的路,你餓了吧,我給你采楊梅去。
”說着,就從她的懷裡蹦出去,跑到山坡上去了。
不一時,他就采了好多鮮紅鮮紅的楊梅,用小帽子盛着,高高地舉起來說:“媽媽,吃吧,我知道你愛吃楊梅!”她揀了一個放在嘴裡,覺得從來也沒吃過這樣好吃的楊梅。
正在這時,忽然聽見賀怡喊:“姐姐,快跑,敵人來了!”她往山下一望,果然,每個村莊都起了火,冒着一縷一縷的黑煙。
說話間,白軍已經撲上來了。
她拉起毛毛就跑。
爬了一個山又一個山,到處都是敵人,累得她實在走不動了。
白軍已經追了上來。
一個白軍軍官獰笑着說:“你們跑不了啦!”她大聲說:“你們要剮要殺都行,隻是不要傷害我的孩子。
”那軍官冷笑了一聲,說:“這裡是匪區,石頭要過刀,茅草要過火,人要換種!小孩也不能留。
”說着,就舉起槍來,對準毛毛乓地一聲開了一槍,小毛毛就倒在了她的懷裡……
賀子珍驚叫了一聲,醒了過來。
睜開眼看了看,周圍仍然是煙雲蒙蒙的群山,自己仍然躺在擔架上。
聽了聽,後面槍聲正緊,雨還在下。
自己枕邊冰冷潮濕,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聽見她的叫聲,董老和侯政一齊跑了過來,急火火地問:
“子珍,你怎麼樣了?”
“沒有什麼。
”賀子珍含含糊糊地說。
細雨仍然沒有停止的樣子,擔架随着長長的行列繼續行進。
擔架上不斷地有東西滴落下來,分不清是血水還是雨水。
後面,依然是紛亂的槍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