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江在黑沉沉的夜裡發出沉重的濤聲。
在離江邊不遠的一座小村裡,一家農舍小小的窗戶上還亮着燈光。
這是臨近大路的一家小店。
店主東又兼店小二的張福,正赤着膊佝偻着身子躺在他那肮髒的床鋪上抽大煙,隻聽有人蔔蔔蔔地叩擊着窗棂,随後輕聲喚道:
“老闆,快開門羅,你不要怕,我們是紅軍,是打富救貧的!”
張福一聽是紅軍,愣住了,眼睛盯着窗戶,拿着煙葫蘆的手索索發抖。
這幾天都在傳說要來紅軍,誰知道紅軍怎麼樣呢?再說,人講紅軍還在二百裡以外,怎麼眨眼已經到了?
窗棂又蔔蔔地響起來,還是那樣輕聲地呼喚:
“老闆,你不要怕,我們是紅軍,是打富救貧的!”
“打富救貧”是紅軍經常使用的一個通俗口号。
盡管這口号不甚科學,但它一聽就懂,能很快為貧苦人所理解,所接受。
張福第二次聽到它時,心就有些動了。
等到那輕輕的呼喚聲再次送到耳邊,他就放下大煙葫蘆,下地開了門。
首先進來的,是一個面孔白皙、英姿勃勃的青年人。
他身穿灰色軍服,頭戴紅星軍帽,腰插駁殼槍,象是個軍官的樣子。
其餘的人都留在門外,有帶短槍的,有帶長槍的,有穿軍衣的,有穿便衣的,夜色朦胧,一下也看不清楚。
那個臉孔白皙的青年人,見張福仍有些膽怯,就和顔悅色地說:
“老闆,打攪你了。
這裡離皎平渡遠嗎?”
張福見這青年人十分和善,聽聲音剛才叫門的也想必是他,心慢慢定了下來,就連忙答道:
“不遠,下去就是。
”
“有沒有船?”
“船,倒是有兩條,都是金保長家的。
可不曉得還在不在。
”
“船在哪裡?”
“聽說今天一早,區公所給他來了一封木炭雞毛信,叫他把船燒了。
”
那青年紅軍一聽急了,忙問:
“船燒了嗎?”
“不曉得。
”
青年軍官打量了一下這個破破爛爛的屋子,拍了拍張福的赤膊,充滿熱誠地說道:
“老闆,看樣子你也不算很寬裕吧。
”
張福心裡一酸,苦笑着說:
“我原本也是個船夫,後來叫人解雇了,沒得辦法,開了這個小店混碗飯吃。
”
“你幫我們帶帶路,找找船行嗎?”
“行,行。
”
青年軍官見張福答應得很爽快,很是高興,立刻同張福一起走出門外。
這地方白天很熱,晚上陣陣江風吹來,倒頗有些清冷。
青年軍官見張福還打着赤膊,就從背包裡抻出一件舊衣服給張福披上,張福推辭了一番,才舒上袖子,心裡不禁熱烘烘的。
青年軍官一路走,一路探問對岸的敵情。
張福告訴他,對岸通安縣駐着川軍一個團,渡口上的敵人倒不多,隻有保安隊五六十人。
另外還有一個專門收稅的厘金局,有兩名武裝保丁。
從談話中已經可以聽出這個店主東很親熱了。
談話間已經來到江邊。
對岸什麼也看不見,隻有幾點稀疏的燈火。
高聳的山嶺,在夜空裡象炭塊一般地畫着粗犷的弧線。
滔滔的江水模糊一片,顯得幽深可怕,隻能聽見嗚嗚的流水聲震人心魂。
青年軍官帶着偵察隊來到渡口,反複細看,連船的影子也沒有。
張福也顯得猶豫不定。
這時,忽然聽見岸邊石頭上仿佛有人低聲說話。
走上前一看,原來是金保長家的船工張潮滿和他的十五六歲的兒子大潮正坐在石頭上閑話。
這張潮滿将近五十年紀,最近老伴死了,兒子給金保長家放馬,因為頂撞了東家幾句,被辭退了,心中甚為抑郁煩悶,來到江邊閑坐。
張福見他父子有些驚慌,就低聲說:
“潮滿哥,你别害怕,他們是紅軍,是打富救貧的。
他們要過江,你知道船在哪裡?”
張潮滿沉吟了一下,說:
“今天高頭來命令讓燒船,金保長不舍得燒,把那條新船開到江那邊去了。
”
“那條舊船呢?”
“舊船,已經廢了,藏在李家屋頭那個灣灣裡,進了半船水了。
”
青年軍官立刻插上來說:
“老大伯,你能帶我們去看看嗎?”
張潮滿猶豫了,在黑影裡沒有作聲。
張福插上來說:
“潮滿哥,你就帶他們去一趟吧!”
“不是我不願去,”張潮滿嗫嚅着說,“要是讓金保長知道……”
張福立刻說:
“不要緊,天塌下來大家頂着,再說紅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