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過了彜族區,住在高山上的一個小村裡。
這天早晨,一個譯電員來送電報。
毛澤東着完電報,一擡頭看見譯電員眼睛紅紅的,象是哭過的樣子,就說:
“小鬼,你碰見麼子不痛快的事了?”
譯電員搖搖頭,毛澤東笑道:
“看你眼睛都紅了,還想哄我!”
譯電員笑着說:
“剛才,我聽一個老人講石達開的故事,心裡好難受,就掉了幾滴眼淚。
”
“噢,他多大年紀了?”
“八十多了,是個老秀才,他懂得真多。
”
“老秀才?”毛澤東眼睛一亮,“他住在哪裡?”
“就在我們隔壁。
”
毛澤東一向喜作調查研究,最近尤其想找當地人談談,以便詳細了解一下幾十年前那場悲劇的曆史。
今天一見有此機會,就把警衛員小沈叫過來說:
“你那水壺裡還有酒嗎?”
“是過會理灌的,還不少哩!”小沈說。
“你把它帶上,我要待客。
”
毛澤東說着,就站起身來,向老人家裡走去。
前面靠着山根,是一大片竹林,竹林之間有一條窄窄的小徑。
譯電員指了指,毛澤東和警衛員就沿着小徑走去。
小徑盡頭,有一個小小的輕掩着的柴門。
他們來到門前停下腳步,隔着低矮的籬笆,見院裡的小竹椅上坐着一個瘦瘦的須發皆白的老人,正在看書。
一個年輕女子正在院裡喂雞。
“老先生在家嗎?”毛澤東先打了個招呼,待老人走過來,又笑着說,“老人家,我們紅軍住在這裡多打擾了。
”
老人開了柴門,臉上現出忠厚慈祥的笑容,連忙說:
“我們歡迎還來不及呢,怎麼能說打擾!”
說着,指指院子裡一棵杏樹,上面挂滿了黃裡透紅的杏子,又說:
“這院子每天來很多人,我這杏子一顆都不見少。
”
毛澤東進了院子,恭敬地說:
“我是湘人毛潤之,在紅軍中工作,這次經過貴地,特來登門求教,不知老人家可有時間?”
老人不知毛潤之是誰,也未加多問,見來者彬彬有禮,甚為高興,就笑着說:
“快請到屋裡坐吧,我最喜歡擺龍門陣了。
”
毛澤東進了屋子,見正中擺了一張八仙桌子,左右兩把竹椅,條幾上放了幾本線裝古書。
牆上一幅中堂,煙薰火燎,已看不清是什麼年間的古畫。
一副對聯,字迹頗為清秀:上聯是“亂世仍作桃園夢”,下聯是“寒舍且讀盛唐詩”。
老人請毛澤東坐在竹椅上,不一刻那年輕女子端了一壺茶來。
毛澤東問及老人家世,老人說,他家原是漢源城中望族,後來家道中落,避債到此。
他在滿清末年,考了最末一場秀才,以後就是民國了。
自己原有二子一女,二子被軍閥抓去當兵,早已作了炮灰,女兒和妻子也死于兵燹之中。
現在隻有一個孫子,一個孫媳,靠他們種着幾畝薄田度日。
老人在談話中,不斷唏噓長歎。
毛澤東見老人神色凄楚,就換了一個題目,指指那副對聯說:
“這是誰的書法?我看頗得右軍風味。
”
老人笑着說:
“不瞞毛先生,這是老夫拙筆,詞也是我胡謅的。
現在隻有活一時少一時,苦中作樂而已。
”
毛澤東見老人穿着一身黑布褲褂,都褪色了,雖比一般莊稼人幹淨些,膝蓋上還有兩個補釘,就問:
“先生現在的生活還顧得住吧?”
老人長出了口氣,說:
“我年輕時,也是開過館的。
後來斯文掃地,不值錢了,不怕你笑話,我還挑過鹽巴賣。
現在上了年紀,隻有依靠小孫子了。
”
“你孫子做麼子?”
“他種了幾畝薄田,在外面還跑點小買賣,按說也足以糊口了;隻是現在苛捐雜稅太重,說句醜話,有時是一日三餐也難乎為繼了。
”
老人說到這裡,望着毛澤東說:
“我說出來,先生可能不信。
現在是民國二十四年,可是糧稅已經征收到民國六十九年了。
”
“什麼,民國六十九年?”毛澤東吃了一驚,“那就是說,已經征收到四十年以後了!”
“正是如此!所以弄得老百姓賣妻鬻子,家破人亡。
”
毛澤東很想作些這方面的調查,就問:
“你們四川,到底都有一些什麼捐稅?”
老人苦笑着說:
“你要問這個,我倒有些記載。
”
說過,從裡間屋取出一個麻紙釘成的本本,拍了拍上面的塵土,遞給了毛澤東。
毛澤東揭開一看,光劉文輝防區的捐稅就有四十四種。
農業方面的有十一種,計:糧稅,團練費,團練租捐,借貸無着糧款,補繳無着糧款,參議會糧稅捐,指導委員會糧稅捐,學務費,煙苗捐,懶捐,鋤頭捐;工商運輸業方面二十一種,計:百貸統稅,護商稅,煙類專賣稅,酒類專賣稅,煙酒牌照稅,絲煙稅,糖稅,油稅,棧号捐,茶館捐,戲劇捐,船捐,碼頭捐,契稅,勸學所中資捐,公告費,屠宰稅,印花稅,鬥秤捐,豬牙捐,筵席捐等;特别稅五種,計:鴉片煙土稅,鴉片經征稅,紅燈捐,妓女花捐,賭稅等;城鎮方面的捐稅,計:房捐,馬路捐,燈油捐等。
毛澤東見其中一些捐稅,名目新奇,頗有些迷惑不解,把麻紙本本放在桌上,問道:
“這裡面的'懶捐'指的是什麼?”
“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