躬身施禮。
老人見進來了人,立刻停止燒火,眼睛裡顯出驚懼的表情。
由于驚慌,他披着的破舊的紫袍子從肩上滑落下來。
櫻桃連忙走上去拾起紫袍子給老人披在肩上,帶笑說道:“老人家,你不要怕。
我們是紅軍,不是鄧猴子的部隊。
”
說到這裡,她把自己的八角軍帽摘下來,用手指了指紅星給老人看。
老人看了看,垂下眼睛,沒有說話。
“老人家,你多大年紀了?”金雨來弓着腰和悅地問。
老人望了望他,表示不懂。
“老人家,您懂得漢話嗎?”櫻桃笑着問。
老人搖了搖頭。
櫻桃笑了。
她的機智正好使老人露了底,說明他懂得漢話。
接着,櫻桃就蹲下來一面幫助老人燒火,一面宣傳。
她從紅軍是窮人的軍隊,一直說到北上抗日,說到紅軍對藏族人民的尊重。
老人聽得很認真,但又裝做聽不懂的樣子。
金雨來見老人一直不作聲,心裡煩了,就給櫻桃使了一個眼色,說:
“老人家該吃飯了,咱們改日來吧!”
櫻桃點點頭,見稀粥已經煮熟,就給老人盛在碗裡,端在身邊,然後站起來同金雨來一起向門外走去。
沒料想,他們剛走到門口,老人突然揚起手說:
“你們等等!”
這句話是用漢語說的,說得清清楚楚,金雨來愣住了。
櫻桃卻笑了。
他們一起回轉身,來到老人身邊。
老人尴尬地笑了笑,讓他們坐在火塘邊。
“你們都是好人。
”他又用漢語說,說得很清楚,隻是帶有濃重的西北口音。
一句話把幾個人說樂了。
櫻桃笑着說:
“你怎麼知道我們是好人哪?”
“那還看不出來?”老人一笑,“我看了你們一晚上一早晨了,你們放着糧食不吃,吃草。
”說着,他指了指門外大片發黃了的青稞田。
金雨來哈哈大笑,這是得到人民理解的一種快意,多日來胸中一股悶氣宣洩而出。
他說:
“你們的人為什麼都跑了?”
“他們害怕。
土司說,你們要吃我們的孩子。
”
“你也害怕嗎?”
“我怎麼不怕!我也有一群孫子。
”老人說,“上面還發了一個懲罰條例,誰要給你們糧食,給你們帶路,都要殺頭。
”
櫻桃弓着腰說:
“老人家,你能把人叫回來嗎?”
老人沉吟了一會兒,為難地說:
“行是行,就是我這腿不能走呀!”
說着,老人把袍子撩開,原來他不是什麼拜子,而是一個無腳的人。
兩條小腿就象兩根齊齊的木棍用破布包着。
大家不禁吃了一驚。
櫻桃問:
“老人家,你的腳呢?”
“已經讓他們剁下幾十年了。
”
“誰?誰剁下的?”
“除了土司還有誰!”
“他們幹嗎要這樣?”
“因為我老婆生孩子,我沒有到他家當差,他們就說我犯了抗差罪。
”
“每年都要去白幹活嗎?”
“是,每年都要當差三五個月。
”
“唉!”
櫻桃和金雨來沉重地歎息了一聲,西藏的農奴制殘酷到這種程度,是他們不曾想象到的。
金雨來說:
“老人家,要是我們把你背上走呢?”
“那就太累人了。
”
“不要緊,我找幾個人,背上你。
”
老人歎了口氣,說:
“那就去一趟吧。
”
金雨來、櫻桃看見老人答應下來,高興極了。
櫻桃說:
“那我們太感謝你老人家了!”
“咳,什麼謝不謝的,你們來到這裡也不容易。
”老人又歎了口氣說,“就是土司找我的麻煩,我也活了九十三了……”
“什麼,你今年九十三了?”
“是,一歲不多,一歲不少。
這裡都管我叫九十三爺爺。
”
“哦,九十三爺爺,那你就快吃飯吧,吃了飯咱們好一起去。
”櫻桃說着把碗端到老人懷裡。
九十三老人吃過飯,金雨來派了四個戰士輪流背着他,由櫻桃帶着,向山上爬去。
這裡四外高山上都是原始森林,密匝匝地不見天日。
金雨來考慮到找群衆不是易事,就把全營(實際上不過百把人)區分成若幹小組,分頭到各個山溝山頭去動員群衆回來。
自己也帶了一個班進了一道山溝。
家裡除留下八個病号都出動了。
九十三老人今天發揮了巨大作用,有好幾處遭到冷槍狙擊時都被他制止住了。
他和櫻桃一起說服着藏在山洞裡和密林間的藏人,效果自然很好,到黃昏時竟動員了十幾戶藏民走下山來。
其他組也動員下來幾戶。
金雨來帶着欣喜的心情回到村裡。
司務長用白洋買了夠幾天吃的糧食,吃飯問題總算暫時解決。
可是,正當金雨來高興的時候,忽然聽到報告,家裡留下的八個病号,被藏兵偷偷地摸到村裡來,全部打死了,把槍支也弄走了。
金雨來急忙趕到一座三層石樓裡一看,八個病号有的死在樓闆上,有的死在牲口圈裡,血流遍地,早已停止呼吸。
金雨來的頭一下子懵了。
他隻有埋怨自己粗心大意,布置不周。
這八個戰士就掩埋在中蘆花的山坡上。
晚上,通訊員端上來的飯,已不再是野菜湯,可是他還是吃不下去。
櫻桃勸了他好長時間,他才勉強扒了幾口。
他長長地歎了口氣,罵道:
“什麼時候,我們才離開這個鬼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