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進的道路打開了,部隊卻仍然不能前進。
除先行的一軍團正向俄界開進之外,其餘部隊又被一種無形的内部原因滞留住了。
全軍上下又焦躁不安起來,頗似毛兒蓋時那種情緒。
彭德懷就是這樣。
大早晨,他的臉色就很難看。
三軍團部駐在名叫巴西的一村莊裡,滿村都是飄着白色經幡的牛屎房子。
他就在牛屎房子前面寬大的院子裡來回踱步。
警衛員知道他的性子,懂得在他臉色難看的時候,最好離得稍遠一點,以能聽到他的叫聲為度。
彭德懷屈指算來,到達這裡已經十幾天了。
在這期間,他天天都盼望着左路軍靠攏的消息。
毛澤東和陳昌浩、徐向前都不斷地發電報催促,依舊音信杳然。
直到九月三日,他們突然接到張國焘一則電報,說左路軍正在前進時,葛曲河漲水,不能過了。
電報說:“葛曲河上遊偵察七十裡,亦不能徒涉和架橋,各部糧食能吃三天,二十五師隻兩天,電台已絕糧,茫茫草地,前進不能,坐待自斃,無向導,結果痛苦如此,決定明晨分三路全部趕回阿壩。
”電報還說:“如此影響整個戰局,上次毛兒蓋絕糧,部隊受大損;這次又強向班佑進,結果如此。
再北進,不但時機已失,且恐多障礙。
”當彭德懷在總指揮部看到這份電報時确實大吃一驚。
幾天來,他的精神陷入一種煩躁不安的狀态。
他老在想,難道草原上一條無名的小河,就能擋住一支大軍的去路嗎?這明明是一種借口。
他從其他同志那裡得知,四方面軍本身就帶着造船隊,隻要就地取材,營造簡便的渡河工具是不成問題的。
再說草地上的水來得也快,去得也快,怎麼能擋住大軍的行動?至于說糧食問題,那分明是撒謊了,因為前面的電報,他自己就說阿壩地區糧食要比毛兒蓋多。
彭德懷想到這裡,腦海裡倏然出現了張國焘那張笑嘻嘻油光光的胖臉。
兩軍會師之後,張國焘曾請自己和聶榮臻去吃飯,那張胖臉是多麼地親熱呀!想來都不過是為了拉攏罷了。
他彭德懷在舊軍隊裡是很知道這一套的。
那個拿着幾百塊白洋和幾斤牛肉幹來作說客的黃超,留下的印象就更深刻了。
這個年輕人竟說,“現在中央主事的是毛而不是張聞天。
”這樣的大話,這樣的口氣,怎麼能出自一個黃口乳子之口?很明顯,現在比那時的情況更為嚴重。
從電報的口氣看,張國焘是連他舉過手的北進方針也不同意了。
那麼問題究竟會發展到何種地步?會不會有某種不幸的突然事變發生?……想到這裡,他的腳步停住了,就象被什麼力量定住了似的。
屋頂上的經幡在風裡噼啪亂響的聲音他似乎沒有聽見。
“問題是,中央對這種情況以及對可能發生的突然事變,是否有了覺察。
”彭德懷向自己提問,然後又移動着腳步,繼續想道,“他們多半都是知識分子,搞書本的,對舊軍隊的事知道的并不多。
從種種迹象看,他們并沒有覺察。
”最近他對毛澤東曾有所觀察,毛雖有苦思焦慮之色,神态還算坦然,對自己并沒有任何暗示。
“象這種狀态,如果發生什麼事那是很危險的。
”彭德懷想到這裡,更加不安起來。
“軍團長,你披上大衣吧,風涼得很呢!”
彭德懷回過頭,見是警衛員送大衣來了,果然覺得身上涼嗖嗖的,就随便披在身上。
秋風起,白雲飛,雖同内地相似,而那風的峭厲卻已近乎冬天。
“現在,究竟該怎麼辦呢?”他望着天上那一大塊白雲,歎息道,“這是有關全局有關團結的大事,是非同小可的,不到一定時機是不能随意同人談論的。
隻好自己先考慮考慮罷了。
”
他似乎已經得出了結論。
但是沒有走出幾步又突然站住。
“不行,還是得有點措施才行。
”他立刻否定了剛才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