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向前站在幾棵矮樹叢後面舉起了望遠鏡。
他前面數百米處,是一個相當高大的喇嘛寺,暗紅色的磚牆又高又厚,上面露出一個個槍眼。
寺院後面是一帶綿延的山嶺,山的鞍部有兩個赫然矗立的高大碉堡,正好封鎖住一條北去的山路,那就是紅軍夢寐以求的進入甘南的通道。
指揮員們看地形的時候,都是力求發現大地母親最細微的皺紋,以及隐避在那些皺紋裡的兵力與火力。
而且不僅如此,他們往往邊看邊想,實際上已經進入一篇文章深沉的構思中了。
因此,他們是不願别人來打擾的。
何況這時,太陽剛剛出來,逆光觀察,晃眼得厲害,徐向前更是聚精會神。
他身後是一大片濃郁得幾乎發黑的原始森林。
他的大青馬和他的馬伕,他的警衛員和經常跟他的長着一副圓圓臉的許參謀,都隐藏在森林裡。
突然,對面響起尖利的槍聲,一顆流彈從頭頂上劃過去了。
許參謀的心跳了一下。
他忽閃着一對亮亮的大眼睛,望着前面幾步遠的徐向前,顯出緊張不安的樣子。
遇到這種情況,許參謀就有一種難堪的矛盾:欲待提醒首長吧,既怕他不聽,還怕受責備;欲待不管吧,出了問題自己又怎樣交代呢!
接着,又是兩聲尖厲的槍聲。
子彈象飛蝗一般發出絲絲的翅聲,從耳邊飛了過去。
“總指揮,你還是姿勢低一點吧!”許參謀壓制不住,說了出來。
徐向前似乎沒有聽見的樣子,仍然紋絲不動地凝神觀察。
許參謀急了。
當敵人的槍再次打過來的時候,他的聲音也大起來:
“姿勢低一點不行麼,徐總指揮!”
“再低了,看不見嘛!”徐向前舉着望遠鏡,有些厭煩。
許參謀眨了眨眼不作聲了,心裡更加嘀咕起來。
他知道眼前這位指揮員的脾氣禀性。
在鄂豫皖他當軍長的時候,總是出現在第一線。
他對那些密密麻麻的子彈,視同常事,往往不以為意。
有一次看地形,正舉起望遠鏡時,飛來的子彈打穿了他的衣袖,他低頭看了看,說了聲“讨嫌”,就繼續進行觀察。
這個故事風傳了全軍。
還有一次,圍攻黃安城打得難解難分,敵人的增援部隊有十幾個團突破打援部隊的防線沖過來了,城裡的敵人也拼命突圍,兩下已經相距不遠。
在這萬分危急的時刻,作為方面軍司令員的徐向前,帶着參謀和警衛人員,騎着十幾匹戰馬在硝煙中向着槍聲最繁密的一個山頭奔去。
他們終于來到打援部隊據守的最後一個山頭。
當徐向前站在高高山頂的幾棵松樹下舉起望遠鏡時,敵人已沖到前面六七百公尺的地方。
紛紛落下的迫擊炮彈,在前後左右打成一片煙海。
就是在這時,他命令部隊立即發起反擊,将敵人的十幾個團壓下去了。
戰後人們才發現他的右臂負傷,而他那瘦高的身軀始終在那幾棵松樹下屹立未動。
許參謀凝思間,“嘩嘩嘩”半梭子彈打了過來,徐向前旁側的枝葉亂紛紛地落在地上。
這次,手疾眼快的許參謀沒有說話,而是猛地蹿了上去,将徐向前拖了下來。
“換換地方吧,總指揮,我給你找了個更好的地形。
”許參謀陪着笑說。
他們剛離開那地方,一顆迫擊炮彈已經落地,随着爆炸聲緩緩地升起一團藍煙。
許參謀望了他的首長一眼,圓圓的臉盤露出笑意。
這種笑意是埋怨也是批評,似乎說,“首長,怎麼樣,不堅持己見了吧!”可是徐向前似乎沒有理會,又在一個新地方開始了觀察。
直到他認為看得心滿意足,才收起了望遠鏡,步态從容地走出了這片原始森林。
大青馬早已在樹林邊等候着他。
等候他的還有當地的向導和别的幹部。
這匹大青馬在戰火中已随他奔馳多年。
它站在那裡,常常是三蹄着地,一蹄微微提起,乍一看雖不起眼,跑起來卻有一種當仁不讓的英雄色彩,硬是非跑到最前面不可。
隻要它的前面還有一匹馬